第二十五章 寒江妃子

辟邪肋上一剑固然凶险,但因没有伤及内脏,只在床上修养了一天,便可下地行走。所以未随洪定国一起进京,倒并非伤势严重。那日从沉船中捞出李呈,为李双实接应到船上,环顾四处,独独不见了一个人。

“李师呢?”他按住胸前的伤口,质问黎灿。

黎灿也是一怔,“没看见,我从船舱中出来,外面只剩了三个人,却没见到他。”

“只怕是落水了。”李双实道。

辟邪扶着船舷,望着江水皱眉,“他是白羊人,不见得识水性。”

众人这才慌乱拿着竹竿捞人,辟邪匆匆包扎过伤处,也站于船头不住向江心眺望。直到鲜血从胸前淋漓渗了出来,才觉得昏沉。姜放靠船过来,见状自然是一顿痛责,不由分说,将他接回上江水师。黎灿自领了人护送洪定国先行。江面上水师的战船、与承运局稍有往来的船只都是忙碌异常,一直打捞至入夜,仍没有李师的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辟邪咬牙道,“我等有了他的下落再回京。”

姜放不悦道:“爷不是打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么?放着那么些大事不做,独独等一具尸首,爷也恁不像话了。”

“就算是招人厌,这么死了也可惜。”辟邪道,“他下水不久就开始捞,此地水又不急,这半天没有影子,何不去岸上看看。”

姜放不住点头,“十分有道理,我这就吩咐上江的禁军在两岸寻找。”

辟邪半夜里被姜放推醒,告知已找到了李师,安然无恙,不过喝了几口水。

“那便启程回京吧。”辟邪披上衣服起来。

“要不要见李师问问?”

辟邪微笑,看起来似乎对李师的尸体更感兴趣,“既然知道没事,就不见了,叫他回京营黎灿处,总有时机问的。”

辟邪到京的次日,皇帝便颁下亲征诏书。紫南门外设大乐,诏书用宝之后,云盖里由校尉擎出紫南门外,刘远一边当众咏颂,一边不断哽咽,仿佛当今已然驾崩。御清和殿宝座的皇帝听人回奏后,自然是极为恼怒。

既然皇帝诏书已下,群臣自然无可争辩。但阁臣对后面要拟的两道旨意却十分困惑。皇帝既没说明成亲王监国一事,也为叫钦天监择定出征吉日,反而说了两件小事。

其一,礼部郎中杜豫奉调龙门越海府同知。

其二,责郑璧德遴选乾清门侍卫三十名,预备随驾北上。先钦定了一名郁知秋。

“皇上是什么意思?”霍炎正要写旨,见了成亲王道。

“给杜豫的那道旨意写了无妨,郁知秋的且等等。”

“越海府?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那是在龙门最南,穷乡僻壤,瘴气十足,苗人猖獗作乱,实在是个好地方。”

“那岂不是……”霍炎吃了一惊,见四周无人,低声道,“那不就是贬黜了么?京官这么多,皇上都不定认识这个人啊。”

成亲王俯在他的耳边,清风般笑道:“白牡丹……”

霍炎恍然大悟。

杜豫一句自以为是的恭维话,正触及了辟邪的忌讳,只怕皇帝听出讥讽的味儿来,更是龙颜震怒。

成亲王一笑,“心里有数便罢了。那人不知死活,不必谈他了。”

他翩翩入内,找到李及,一问之下,李及神神秘秘看了看左右,道:“王爷猜得不错。辟邪立了大功,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请下了这两道旨意。”

既然其中一道旨意贬黜了杜豫,那么另一道虽看来全不相关,却也不见得是好意。

“还是你消息灵通。”成亲王叹道,递了银票去,“好生当你的差吧。”

“王爷,”李及收好了银票,跟上来道,“皇上亲征,侍卫自然要跟着北上,这宫里的戍防恐怕要交到游云谣手里呢,皇上正打算破格给他个升迁。”

“是么?”成亲王瞥了他一眼,“这你也知道?”

“皇上器重的就是这么两个人,一个随驾,一个留守,不是正好么?”

“可有提拔郁知秋的旨意?”

“没有。皇上倒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给个衔头,辟邪说寸功未立,就有恩典,恐怕人说闲话。”

“说不定真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呢?”成亲王问。

“不过是三十个贴身侍卫中的一个,郑璧德在前面,谅郁知秋也迈不过去。”李及侃侃而谈,十分得意。

“唉!”成亲王叹了口气,“那比之游云谣可是天上地下了。”

“紫南门侍卫这一块,万岁爷还不是听辟邪的?”

成亲王大笑,“说的不错。”

“王爷这是在高兴什么?”郁知秋走了过来。

成亲王向李及使了个眼色,李及连忙一揖,快步走开。

“你已在乾清门当差了?”成亲王和颜悦色道。

“是。等皇上亲征,自然要随驾北伐。”郁知秋已略有风闻,想到就要在军前立功,不禁有跃跃之色。

“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成亲王不禁感叹。

“王爷?”郁知秋愕然。

成亲王眯起眼睛微笑,“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辟邪有过节么?”

“没有!”郁知秋吓得退了一步,“王爷此话从何说起?都是为皇上当差出力,更何况臣还是辟邪替皇上点中的探花……”

“那就好。”成亲王吁了口气,“不过告诉你,同样是皇上喜欢的人,游云谣就要擢升,你却要军前拼命,都是辟邪一个人说了算。真刀真枪,万军纵横里,他一句话,要你死一万次也够了。”

“王爷明察秋毫。”郁知秋见大事不妙,扑通跪倒在成亲王脚下,惨白着脸颤抖,拉住成亲王的袍角道,“王爷救我!”

“那还不容易么?”成亲王俯下身,捏住他的下颌,不住地笑。

郁知秋冷飕飕打了寒战,朝野有关成亲王的传言一涌而上,不由羞恼交加,一声不吭,咬着牙扭过脸去。

成亲王拉下脸冷笑,双手捧住他的面颊,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有这种胆识,就去军前送死。如果没有,就老老实实把话说个明白。”

阳光有些火辣辣的,郁知秋汗流浃背,目中的怒火慢慢消退,不自觉地吐出虚弱的声音:“王爷,一边细禀。”

成亲王施施然收回了手,“好啊,我们聊聊。”

※※※

天气一热,飘夏桥的暑楼又是宾客盈门,掌柜放着满楼的客人不理,站在门前不住往北张望。

“您老这是看什么呢?”小顺子便衣走到他跟前。

“呦!小公公到了?”掌柜陪笑道,“我道辟邪公公骑马来的,正望着呢。”

“我师傅身子不好,您老看看楼梯上人多不多,别碰着了我师傅。”小顺子替辟邪打起轿帘,一边不住叮咛。

楼梯上果然被掌柜清开了道,辟邪拾级而上,道谢连连。预先定好的包厢里,黎灿、李师和陆过都到了,已先吃起酒来。

辟邪笑道:“这是庆功宴,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席了?”

“你怎么样?”李师跳起来问。

“好了大半了,只是手上还不方便,也懒得动。陆兄是我的陪客,烦请替我筛遍酒。”

席上自然说起挟持洪定国进京的经过,陆过叹息道:“太过行险了。”

“说险不险,”辟邪道,“只是上江水师不料我们的船快,接应迟了些。你呢?”他问李师,“怎么会落水?那六个人摆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出了什么变故么?”

“还有第七个。不是正面上来的。”李师道,“我觉着是从水下潜上船的,从我身后捞住我脖子,用……”

“匕首?”辟邪插口道。

“你怎么知道?”李师讶然。

“然后呢?”

“自然是我挣脱转身。那人倒愣了愣,扭在一处掉在江里。”李师脸红了红,“我灌了几口江水,醒来就在岸边了。”

他轻描淡写,别人想来却是惊心动魄,异常凶险。小顺子笑骂:“旱鸭子!”

李师面有惭色,低声咕哝,“白羊水面不多,水面不多。”

小顺子不喜欢李师惹祸,自然不会放过他,絮絮叨叨道:“好在上江水势不急,不然真淹死了你这样的高手,离水却要改名叫作‘沉李江’了。”

“行了。”辟邪喝住他,“看来雷奇峰手下还有一名高手,今后不得不小心了。”

又喝了几杯,陆过问道:“皇上亲征的诏书已下,京营也要北上么?”

“只怕要悉数开拔。陆兄、黎兄自然不必说,李师也跟我去吧。”

李师大喜,“好好,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黎灿懒洋洋倚在一边,“不久前还说京营虽精,却少有用武之地。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时局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如喝一杯,预祝我们凯旋。”陆过举起杯来,众人也跟着道了声好,辟邪也难得跟着饮尽一杯。

“开拔前京营会给假,有什么亲戚不妨多走动。”辟邪看了看黎灿,“有些不容易见的,也罢了。”

黎灿恨恨转过头去,窗外一天江水,一角灿烂的琉璃如同天界,正是清和宫层层深院。

※※※

辟邪回宫才知道皇帝已然改了主意,留守离都的侍卫副手换作了郁知秋。

“郁知秋弓马娴熟,定擅野战,随驾北伐正是立功的机会。”

“朕也是这么想。”皇帝不是很在意,“不过景仪留守离都,他爱用什么人就用罢。”

“是。”

“叫钦天监、成亲王和阁臣进来吧。”皇帝道。

今日就要定下亲征的日子,钦天监禀道吉日就在六月初二,而后是六月二十八日和闰六月十日。

“五月里没有么?”皇帝问。

“五月里只有初六。”

“用兵贵在神速,事关中原苍生,不能等朕一个。就是初六。谕知礼部,祖宗定下的规矩虽不能少,但其余一切从简,奢靡之物一概不用,都去准备吧。”

“太急了些。”成亲王劝道,“不如让乐州集结的兵马先行开拔,皇上的大驾六月里再出发?”

“均成呢?”皇帝反问,“他行辕一起,岂会等我们摆好仪仗,敲锣打鼓地前往?”

“臣看五月初六也好。”翁直道,“旗纛盔甲等都有现成的,也足够京营整装待发,又过了端午节。朝廷中样样能缓,只有战事刻不容缓。”

“这便是了。照这个意思写旨。”皇帝十分满意,“都散了吧。”

成亲王在外招呼辟邪,道:“我劝皇上改了主意,留了郁知秋下来,才刚听说他是你荐的,不该不先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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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奴婢只是想他趁这机会立功,不知道他是王爷的爱将,另有重任。冒昧了。”

“哪里话!”成亲王拉住辟邪笑道,“都是为了抬举他,怎么都行。”

辟邪也笑了起来,“王爷总是体恤下面人,奴婢还仰仗王爷照应,王爷可不能偏心啊。”

这句话借风轻送了过来,成亲王有点飘飘然。

“怎么会?”他连忙道,“他那样的人,图个太太平平的日子就够了,没什么大志,抢不去你的风头。”

“这倒也未必,”辟邪漫声轻叹,“他的主意多得很,王爷今后看着吧。”

两人都是心窍剔透,都体会了一个按兵不动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分手。

辟邪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游云谣,只得在旨意下来之后又劝说皇帝给了游云谣十天假。他的着恼并不瞒着明珠,见小顺子出去了,道:“郁知秋此番又勾结上了成亲王,听成王的口气,似乎知道不少内情。郁知秋此人不除,迟早会成大患。”

明珠点头,却道:“话虽如此,皇帝亲征的日子就在眼前,京中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辟邪禁不住笑了,“我倒从未碰上这么棘手的人。”

明珠笑道:“要不是我也随六爷北上,倒可以把这人交给我。”

“什么?”辟邪吓了一跳,“你才刚说要随我北上?”

“不行么?”明珠正色盯着辟邪。

“不行!”辟邪断然道,“女子随军,军法不容。我又是什么身份,怎么护得住你?”

“我扮作小子,混在太监堆里,谁能知道?”

“不要说了。”辟邪沉下脸,“宋先生已从大理启程,月内就到离都,到时和皇帝禀明,随便想个缘由,放你出宫,你跟在父亲身边我才放心。”

明珠怒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思,爷独断专行惯了,容不得我有主见。”

“你这算什么主见?一个人在宫中,若为人挟持,你觉得我会以你为意,听人摆布么?”

“我原不指望你会以我为意。”明珠冷笑,“谁说我不是回父亲身边,就是留在宫中?我就一定要听你的,围着你转?”

辟邪一笑,“别赌气。”

明珠看了辟邪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这一眼看得饶是深刻,辟邪失了头绪,茫然目送她出了院子。可见安排好明珠已是当务之急,辟邪次日见了皇帝,就等待时机开口求皇帝的恩典放明珠出宫。不料李及抢在前面进来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叫辟邪呢。”

“什么事?”皇帝站起来问,也有些担忧起来,“你跟着去。”皇帝对李及道,“有什么事快回来告诉一声。”

太后身边只有洪司言,看着辟邪行礼已毕,仍是一句话也没有,似乎在等什么人。

宫女在外拉开门,衣裙婆娑的女官跪在辟邪身旁,叩头道:“奴婢明珠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太后吁了口气,“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个大概,明珠是你从寒州带回来的,一直走得近,宫里的孩子们可怜见身只影孤地挣命,想有个依靠,无可厚非。”

明珠红着脸低头不语。洪司言笑道:“太后主子说得她羞了。”

“羞什么?”太后拉住明珠的手,“可惜我没有生个女儿,自打她一进宫就忍不住的喜欢。宫里人的女红由她调教下来,不知长进了多少,这样的女儿家和小子们玩在一处可惜了。”

洪司言瞥着辟邪道:“太后喜欢就放在慈宁宫使。”

“也好,今天就搬过来,从今往后我疼着。”

“这你可放心了吧?”洪司言对辟邪道。

“太后抬举明珠,是她的福分,奴婢也替她高兴。”辟邪避开她的话头,随口敷衍。

“你跟着皇帝北上,小心伺候着,别让我知道你耍心眼偷懒。”

“是。”

“都谢恩吧。”洪司言欢天喜地,不住催促。

辟邪叩头,缓缓退出,明珠执拗地低着头,没有看他一眼。

太后的眼力还是精明——辟邪的心揪在一处,说不出的空荡荡难受——真要象昨晚说的那样,自己又能放开手不顾她么?毕竟是明珠啊,就算是没有那样的明眸,那样的秀眉,只要动其一发,仍会像斩断自己手足般剧痛。

可是比之利剑穿心的疼痛又能如何?十个亲兄弟的鲜血浇铸的心肠,岂容太后小觑——辟邪微微冷笑。

“什么高兴的事?得了恩典了?”李及凑过来问。

“没有什么事。”辟邪出了慈宁宫放声大笑。

五月初一,皇帝开始有点坐卧不宁,翻着颜王的笔记,目光却显得魂不所属。

“宫里有座佛院,你知道么?”皇帝合拢了手扎。

辟邪想了想,“寿宁花园后面何止一座,道观也有。”

“从未去过,”皇帝一笑,“今日初一,去看看。”

唯恐僧道妖言惑主,历代祖宗的家法都不许僧道侍驾,最后演变成不许皇帝参礼庙观。

辟邪婉转道:“近日事务繁多,皇上是想清静一会儿,自然不必带什么人。”

“极是。”皇帝笑道,“你跟着就行了。”

辟邪传话给吉祥,命人一路上回避,侍奉皇帝悄悄行至寿宁花园后的大佛堂里。出家在此伺候香火的也是年老的宦官,此刻退出老远。佛祖金面安详垂视,悠然无声。

“上香。”皇帝道。

辟邪拈香奉在香炉里,见皇帝背着手仰面望着,目光沉静,青烟中嘴角的阴郁更是鲜明。

“你不祈求些什么?”

辟邪微笑道:“有皇上在就行了,别的都是虚妄。”

“你倒轻松写意。”皇帝扑的笑了,“我何尝不想能依靠什么人?”

辟邪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奴婢虽然说不上给万岁爷分忧,不过心这里有个口子,装不下的烦恼自然溜了出去。皇上什么话奴婢听了都无妨。”

佛堂外悉索的脚步,似是三五个女子。皇帝皱眉,向辟邪招手,隐身在帐幔之后。

“奴婢替娘娘上香。”那宫女的声音刹是清脆,皇帝听着耳熟,好像是椒吉宫里的人。

果然听慕徐姿道:“不用,我自己来。”

宫女掸动跪垫之声,衣裙脚步交杂之声,颇为热闹。一会儿静下来,只有慕徐姿拨动佛珠的声音清晰可闻。

“佛祖保佑皇上北伐凯旋。”慕徐姿默诵完佛经,轻声祈福,随后又默然半晌。

皇帝一笑,正要走出去,慕徐姿却接着颤声道:“如果皇上有什么意外,佛祖可怜见,千万别让我知道,只求能在皇上之前一刻,抛却这孤独尘世,地下能对皇上笑脸相迎。我只求这一件,其他荣华子嗣一概不要,就算皇上从此再不眷顾临幸,也没有什么……”

“娘娘!”一旁的宫女已然惊呼起来,“不吉祥的话,千万别说。”

“说也说了。”慕徐姿如释重负,“磕了头走吧。”

抛却所有的尊贵幸福,只祈求早死——皇帝觉得慕徐姿有点痴了,傻了,掏空了一切都给了自己——倾听着她的脚步远去,他撩起帐幔走到佛堂外的阳光下,百般的忧虑中又多了一件心事。

“朕打算抬举訸谐两个淑仪。”他道。

辟邪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趣,懒洋洋地敷衍,“是。奴婢给皇上道喜了。”

女人想要的东西,男人通常都给不了。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哪怕是死在一处,对此刻的皇帝来说都没有斩钉截铁保证的勇气。

“都册妃。”皇帝的声音明朗起来,与其说一瞬间摆脱了些微内疚,倒不如说是尽其所能,给喜欢的人恩典和依靠,忍不住有无限的欣慰。

“那么今日就得交给内务府预备。”辟邪道,“至少金册少不了置办。”

“快去吧,谕知内务府之后,两个淑仪的宫里都去报个喜。”

“皇上,奴婢领过旨意,不得往嫔妃宫里走动。”

“眼前没有别人,就是你了。”皇帝笑笑,“给你机会发财,还要挑三拣四的么?”

辟邪无奈,去过内阁和内务府,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向椒吉宫走去。门前的小太监看见他不住的点头哈腰,一迭声的“六爷”请入宫内。

“给娘娘道喜。”辟邪笑盈盈叩头,“万岁爷的旨意,也请得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就要册封娘娘为妃呢。”

“是么?”慕徐姿在喜讯之下茫然,漆黑的眼神遥望着远方,更显深邃。

“娘娘大喜啊!”椒吉宫的宫人开始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一瞬间便跪了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叩头贺喜。

“皇上怎么想起来的?还说了什么没有?”

辟邪掩饰自己的冷笑,“娘娘聪明,不用奴婢说,也明白的。”

“你们都出去。”慕徐姿向众人微笑道,“一会儿好好乐。”

这便是有要紧话说了,众人风卷残云似地退出门外,殿上只有辟邪一人仍跪在地下。

“有一件事麻烦公公。”慕徐姿道。

“不敢当。娘娘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慕徐姿站起身慢慢踱着步,裙摆流云轻拂,在辟邪眼前飘忽。

“娘娘。”辟邪觉得有些眼晕,忙道。

“啊,公公起来说话。”慕徐姿回过神来,“我有位兄长,名灿、字离姿。现在京营里当差。”

“京营里没有这个人,”辟邪道,“娘娘确定?”

“的确在京营里,不过改了什么名字,便不知道了。他这次一定会扈驾北上。”慕徐姿道,“公公!无论如何,请将他活着带回来。”

“奴婢斗胆说一句,娘娘此言差矣!这件事只要和皇上一提,万岁爷定会将娘娘的兄长调至御前当差,这便绝无有闪失的道理,岂不是稳妥。再说,奴婢是个微贱之人,也无什么本事,京营中不过是监军,插手不得调防的事,如何能替娘娘效劳?”

慕徐姿道:“不,这件事怎么能惊动圣上?公公,你有多大的本事,宫里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如果这件事公公不能办,天下便没有人能保住我兄长性命了。”

辟邪极快地回味了一下慕徐姿话中的意思,笑了笑道:“娘娘这是难为奴婢了,奴婢办不到的事,不能随便答应主子娘娘。”慕徐姿眼中异常深远的神色凛凛逼近,他说了句告退,竟有些顾不得礼仪侧了身要走。

“辟邪,等一下。”慕徐姿抢上一步,拉住了辟邪的衣袖。

“放手!”辟邪心中突有一股无穷的厌烦嫉恨之意,猛地挥袖甩开慕徐姿的手,慕徐姿被刺痛的表情让他霎时冷静下来,缩回手躬身慢慢道,“娘娘,放手。”

两个人微微喘着气对视着,彼此眼中的恼怒让双方渐渐有所领悟。

“原来如此。”慕徐姿明白得更快些,轻柔地绽开笑容,一如既往的桃花扑水,秀霞满天,她坐回椅子里道,“算我求你帮这个忙。”

辟邪仍在迷惑着“原来如此”的含义,冷冷道:“不敢,奴婢只能尽力去办。”

“那就好。”慕徐姿慢慢收回了刺人的目光,静静垂着眼,“跪安罢。”

辟邪磕了头出去,身后椒吉宫的小太监追上来,“这是娘娘的赏赐。”

“奴婢谢恩。”辟邪接过那二十两银子,道,“要紧话忘了说,等旨意下来,娘娘可要准备着沐浴斋戒。”

“小的们会伺候,六爷放心。”

眼看就是大日子,皇帝为册妃和亲征两件事,共要斋戒三日。自五月初二起,就挪在斋宫里住。各府部院寺早忙得足不沾地,奏折反而少了,只有各地的谏书仍在源源不断地上来,指望皇帝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都当朕是儿戏,不看也罢。”皇帝看着送折子来的霍炎,突然道,“跟朕一起出征的人里面有没有你?”

“回禀皇上,臣算是个文臣,内阁里各位大人都没想起臣来。”

“也好。成亲王监国,政务繁多,你要鼎力相助。”

“臣虽不才,皇上从前对臣说过的话,臣总是记在心里的。”

“好。”皇帝颇为赞许,“你的老母和发妻什么时候接到京里来,儿子不在跟前,总不能称得上孝顺。”

角落里悉悉索索的,是辟邪在偷偷的笑。霍炎涨红了脸,道:“皇上教训的是。不过皇上亲征之后,臣身处要冲,京中事务繁忙,一样冷落臣母,反而不美。”

“你是极聪明的。”皇帝叹道,“没有后顾之忧,办事更方便。去吧。”

皇帝看着他退出,扭头对辟邪道:“你说的不错,他既然不肯接家眷过来,必对景仪心存戒备,可见还是靠得住。可是话说回来,天高皇帝远,到时离都就是景仪的天下,他一旦有什么异动,我们拿得出什么良策?”

辟邪摇摇头,“奴婢没有想好。凡事只能先仰仗太后娘娘做主。”

从来太后似乎就更偏爱成亲王一些,要是闹出武姜共叔段的风波来,倒颇是棘手。皇帝丝毫没有宽慰。

五月三日,皇帝祭告天地神祠行祃祭礼。五月四日,服通天冠、绛纱袍,省牲视涤。五月五日,端午,皇帝告太庙、世庙,皮弁御清平殿宝座,承制官奏发皇妃册宝,降自中陛,宣道:“册慕氏、卫氏为妃,命卿等持节展礼。”女乐丝竹中,訸谐两位淑仪具六龙双凤冠,服祎衣,至殿上受册。

几日未见,此时不过匆匆一瞥,一双绝代佳人便在紫烟的朦胧中被女官簇拥而去,叩谒太后、皇后之后,又是外命妇朝贺。皇帝咀嚼着慕徐姿忧郁的神色,也是怅然若失。

“皇上。册妃已毕,大臣们都候在清和门外,是不是传宴?”

“赐宴,赐糕粽。”皇帝起身,“看太后皇后那边赐宴差不多了,来告知一声。”

皇后连月来一直病重,端午赐宴命妇也只有太后主持。外朝内宫各敬酒九行,繁文缛节才算告一段落。皇帝换了武便装,神采奕奕出来,这一日的热闹气象才真正开始。

京城水面宽阔,民间端午赛船一向都自双秋桥始,迄于飘夏桥。而往年皇帝只驾幸西苑福海,观看内廷侍卫的龙舟赛。今年因大战在即,特意在侍卫、禁军、京营、水师、九门提督衙门中选拔了三百多名好手,逆水竞渡,只为激励京师民众竞胜的士气。故而虽銮驾在此,也不禁百姓沿江围观。京中市民早在五六天前得了消息,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大事,为一睹皇帝龙颜,有的甚至在两天前便拖家带口在江堤上铺展竹席,抢了视野开阔的好地盘。这日一早,京营两千铁甲枪手驱赶人群布防,结绳为界,三步一人横转铁枪,犹如城墙矗立,不许百姓趋前。饶是这般扫兴,中午以后两岸仍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层层叠叠厚达里许。

未初时,皇帝骏马奉太后慈驾出清和宫,漫天旌旗伞盖,繁花泻地的锦绣官员扈从两宫过奉天桥。皇帝在上江御道码头下马,恭送太后前往一里外的双秋桥枫林,内务府早两日已在两处临江开阔处搭了彩台,凉棚遮顶,眼界开阔,江面一览无余。

离水之上,京都水师已在上江御道码头备下九条十彩衔珠龙舟,各插本营旗号,每船三十六名虬虎壮汉,精赤着黝黑健硕的上身,持桨肃穆静候,舵手一人体格伟岸雄壮,披红花操大桨,安稳立于船尾,压得龙首微昂,更有出水飞扬之姿。皇帝赞了声好,号炮声中登上彩台宝座。沿江河岸十数万臣子百姓黑压压跪倒称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颔首,又是号炮一声,百姓轰然欢呼,你推我拥,拼了命地向江边挤来。

吉祥在喧闹中不由拔高了声音,站出来躬身道:“恭请万岁爷钦点各船龙鼓手。”

这个位置一直是留给朝廷中出身亲贵的少年,不然就是皇帝宠信的年轻臣子。在船上虽用不着满头大汗地出苦力,但因兼着龙头标手的职责,往年颇有在最后落水的。

今年除了九门提督衙门,京营、禁军、侍卫营、水师各出两条龙舟,皇帝当下在各营中点了几员爱将。京营中是陆过,侍卫里是游云谣和郁知秋,九门提督衙门的是袁迅的嫡长子,也是太傅刘远的爱婿,均不出众人所料。只是最后京营和禁军还各差一人。

“万岁爷,这是……”

皇帝道:“京营随朕北上,禁军与成亲王留守京师。你们说这两个位置是给谁留着的?”

原来皇帝和成亲王要亲自掌鼓斗龙舟,一句话被人交头接耳地传开,京营士卒都是大感脸上有光,相顾欢笑,不由让消息层层透了出去,一会儿便哄动全城。

“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闹?”太后在终点的彩台上,深坐珠帘之后,被外面百姓这一阵沸腾吓了一跳。

洪司言叫人下去问,不刻上来禀道:“皇上和成亲王要亲自斗龙舟呢。”

“胡闹!”太后笑道,“这是天子做的事么?”

太后年年在福海看划船,不过是应个景儿,早不觉得新鲜。今天兴师动众的出来,也是因为若自己不来,两位太妃和几个年轻的妃子便不得出来了。正在闲坐,听了这个回禀,也觉十分有趣,话是那么说了,仍叫人打起帘子,往明晃晃的江心里看。

“还没动静么?”妃子们笑问。

洪司言忙道:“主子娘娘们心急了,要等响了号炮才开始呢。”

这号炮就是迟迟不响,百姓焦急万分,垫着脚伸着脖子向上江御道方向观望,猛听御驾前彩声大作,原来是皇帝起身,宽去上衣,赫然露出一条彩绘的斑斓翔龙,金鳞云爪,环绕身周,背后龙颜凶恶,恣行无忌,凛凛然煞气冲天。不知是因这金龙威武,还是皇帝体格出人意料的雄壮,群臣彩声脱口而出,内臣们更会起哄捧场,将个好字叫得震天价响。

“你怎么样?”皇帝的骄傲威严今日锋芒毕露,微笑着问成亲王。

“不。”成亲王脸色惨白,竟不顾礼仪贸然出口拒绝。

皇帝不料他如此扫兴,沉下脸问:“你说什么?”

“臣不擅这个。”成亲王抖作一团,跪倒叩头,“皇上饶了臣吧。”

群臣大哗,皇帝更是气得眼前一黑,不过正该高兴的时候,不能发作弄得不欢而散。皇帝垂目下顾,此时能及得上成亲王身份的只有洪王世子洪定国。

“世子,”皇帝很客气地道,“愿意代劳么?”

洪定国跪奏道:“皇上有命,乐意之致。不过臣在洪州有一班耍龙舟的伴当,这几日正好到京,臣在此替他们乞求个恩典,能在皇上面前,能在京中各位王侯将相面前露个脸儿。”

皇帝自然不会驳回,笑道:“准卿所奏。”

洪定国吩咐了李呈,不刻有一条红鳞龙舟,自对岸下水,桨手舵手一色的金粉抹身,雄健无比,金身罗汉乘龙而来的气势,阳光下灿烂夺人双目。

皇帝按耐住冷笑,喝彩道:“好!”

吉祥恐不懂事的人跟着起哄,惹得皇帝更为不悦,忙上前高声道:“万岁爷,这禁军一支船上,尚且无人操鼓,请万岁爷示下。”

“你看呢?”皇帝问成亲王,“既然你不擅长,荐个人总行吧。”

成亲王的脸色才缓过来,这时又涨得通红,道:“臣看还是皇上喜欢的人才好,辟邪如何?”

“好啊。”皇帝总算高兴起来。

辟邪忙道:“奴婢什么身份,敢与皇上和众位英杰同场竞技?”

“玩耍而已,有什么打紧。”皇帝大笑,当先走下彩台。

此时陆过等人都赤了上身,腰扎红缎,顺序登舟。京营的龙舟也已靠岸,皇帝轻捷跃上船首,身上金龙跟着张牙舞爪,直欲飞去。四周京营士卒喜不自禁,高呼万岁。

辟邪跟在后面甩掉宫衣,胸前一道寸许伤痕依然鲜红。

李呈趁他走过身边,不失时机嘲道:“原来竟是如此凶险,要不要紧?”

“已好了。”辟邪道,“多承您老费心了。”

“小公公危急之下,还记得救我出水,我很承小公公的情呐。”

“虽然公公只会帮倒忙,”辟邪笑道,“但公公若死了,我这个差事就办得不漂亮了。”

李呈恶狠狠道:“小公公年纪轻轻,武功就高到这种妖邪的地步,只怕难得永年呢。”

“彼此彼此。”辟邪一笑,“洪王座下高手,年纪也不大啊。”

“公公赶紧了。”禁军舵手呼道。

辟邪轻身掠上龙舟,缓缓荡向江心。十条龙舟在水面上一字排开,舵手牵住缆绳,堪堪停在起点红线之后。

万众屏息,只听号炮一声巨响,鼓点急催,短桨急划,顷刻间十条龙舟冲破红线,直扑双秋桥前龙门。冲出十丈,鼓声渐缓,洪定国的龙舟飙于最前,皇帝紧随其后。民众认出正中的皇帝,随着京营将士高声助威,两岸万岁之声连绵起伏,声势撼天。

辟邪担心有人行刺生变,不住向两岸打量,扭头相望,见他二人两只船都行在江心,咬得甚紧,唯恐皇帝有失,抬手示意舵手,摇动大桨,急追上前,衔住洪定国船尾。洪定国冷笑,鼓声加紧,又将两船甩在后面。皇帝仍十分沉得住气,不管船上桨手神色焦急,鼓点只是不变。洪定国、辟邪、皇帝,三条龙舟连成一线,笔直飞驰向前。

欢声已动至双秋桥。妃子起身遥望,问道:“只看得见最前面金灿灿一条龙,可是皇上么?”

“大概不是。”洪司言笑道,“应是成亲王的船,他平素就喜欢惊世骇俗的玩意儿。”

“好是耀眼啊。”太后道,“要把皇帝比下去了,又要在我跟前闹了。”她对这两个儿子之间的竞争也极为关注,终于放下茶盏,起身观战。此时赛程过半,十条龙舟渐渐向江心汇聚,又有郁知秋一条船鼓声猖狂,冲在辟邪左侧,纠缠在战团之中,转眼又向上游抢了十多丈。一里竞渡,十停中已赛去六停,皇帝将鼓声舒缓,由得桨手稍作休息。洪定国的鼓声只是越作越紧,那班桨手也极是坚韧,整齐划一,犹如机栝铜人行舟,竟不露一点疲劳之态,仅这一瞬,又领先了三四丈。辟邪不会计较输赢,万事只求太平为上,紧贴皇帝座船。如此却让郁知秋超出,占到笔直的航线,挡在皇帝之前。

“不知死活的混账!”辟邪对他这股狠劲哭笑不得,不由暗骂,伸手一指,向舵手示意。舵手心领神会,助桨逼上前去,龙首撞在郁知秋船侧,硬生生挤开丈许。

皇帝的桨手虽在调息,船尾的舵手却猛然发力,大桨一摇,便沿辟邪开出的航道,向前猛窜半丈,三十八人的龙舟竟像飞叶轻滑水面,倏然荡前,不会儿便与辟邪并头齐进。那舵手将脸上的油彩抹去,向皇帝和辟邪露齿微笑。

“姜放?”辟邪恍然,难怪神力如斯,原来是上将军亲自掌舵。

皇帝与辟邪相顾大笑,水光阳光照得人满眼生花,只觉这一刻君臣投契不已,说不出的欢喜愉悦。皇帝大喝一声,高举鼓槌,疾风暴雨般地打了下来。这船上的桨手早就憋足了气,听鼓声催动,都是放声吆喝,飞轮般使桨,借着洪定国龙首破开的水流,顷刻追上洪定国船尾,咬住不放。

皇帝一直落后,百姓大为骇异,眼看只剩五十丈开外的水面,以为皇帝获胜无望,沮丧中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料此刻皇帝骤然冲刺,数万人又来了精神,助威声海潮拍岸,一浪高过一浪。后面六条船上众人也是精神大振,不甘示弱,咬着牙豁出所有气力,奋力赶来。

双秋桥前龙门在望,正中悬挂的大红花球也看得极清了,姜放轻轻巧巧摆舵,皇帝的龙舟顿时抢到洪定国船边。辟邪转脸看了看,见他们两船并驾齐驱,一时难解难分,忙加紧鼓点直欲上前。水波忽而一分,郁知秋的船又斜里驶来,占据直道,向着辟邪笑。

百姓哪里知道其中那么些缘故,只见四条龙舟结对儿相争,精彩纷呈,都拍手叫好。

皇帝和洪定国距龙门也不过就是十丈开外,都抛了鼓槌,攀上龙头。辟邪虽离着还远,只怕皇帝着了洪定国算计,也连忙反身掠上龙首,手中提着鼓槌,只要见一点意外,便出手偷袭洪定国。

“到了到了,可看得清了。正登上龙首要夺标呢。”双秋桥这边的宫女太监击掌欢呼。

太后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个是景仪么?”

“主子说的是哪个?”

“红鳞船上的那个。”

“不象。”

“禁军旗号下的金蓝鳞片的那个呢,怎么如此行险,站在龙头上?”

“成亲王身量更高些,看着也不象。”

太后尚在迷惑,太监来说上江码头侍驾的大臣们都挪到这儿来了,成亲王求见。

“你不在船上么?”太后见了他大惊。

成亲王面有惭色,道:“乾清宫的辟邪替臣上船了。”

“那么红鳞龙舟上的又是谁?”

“洪亲王世子洪定国。”

太后原以为就算争得热闹厉害,不过是为场面好看,最后总是皇帝有惊无险取胜。但对手若是洪定国,那就什么都保不定了。皇帝若在十数万百姓面前栽这么大一个跟头,颜面尽失,何以立威?太后指着成亲王低声怒道:“上阵亲兄弟,你又怎么临阵退缩?你心中那点业障何时才能消退?真是没出息。”

成亲王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太后拂袖道:“去吧。”

回避在内的妃子们也听了个大概,待成亲王退去,一涌而出站在彩台边上,扶着栏杆忧心如焚观望。猛听两岸齐声惊呼,原来洪定国的舵手来狠的,硬让两船龙头相碰,皇帝身子一晃,有落水之虞,观众都是惊叫出声。

谆、谊二妃都是抽了口冷气,谆妃更是胆小,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慕徐姿紧捏着手帕一脸以身相代的决心,又向前冲了一步。谐妃卫氏颇冷静,暗暗拉了她一把,却不做声。

洪定国的船趁机领先了三尺开外,龙首将进龙门。辟邪距他不远,手持鼓槌,正要掷去,却见皇帝仍在奋力攀登龙首,一个转念垂下手来。

洪定国此时胜利在望,伏身在船头龙首之上,标的花球已触手可及,想到今日给了皇帝一个下马威,不禁洋洋自得。不料眼前金鳞闪烁,蛟龙飞掠,正是皇帝奋身登上,驻足龙头,探身伸长手臂,堪堪比洪定国早了一分,稳稳摘走花球。洪定国的舵手大怒,想趁皇帝正立足不稳,一举将他撞于水中,也叫他出个大丑。姜放眼光老道,抽手抢过面前桨手的木桨,灌足劲力掷去,将洪定国的掌舵大桨拦腰斩断。

辟邪松了口气,才发现郁知秋已然赶到前面,忙命人加紧。郁知秋虽不能与皇帝争胜,能赢了辟邪也十分高兴,却见游云谣的龙舟碎浪追来,人探出身子高叫:“郁兄,那是成亲王的船!”

郁知秋冷然一个寒战,想缓下龙舟去势已是不及,还是比辟邪先到一步。

待十条龙舟全部过了龙门,皇帝的龙舟已经悠悠转回,沿江缓行,百姓见他赢得结实漂亮,惊雷般的欢呼回声直要摧裂整座京师。皇帝手持花球,浑身金鳞耀目,稳稳立于龙首之上,肃然望着远处的洪定国。那目光决非锋芒可以形容,洪定国在这浩瀚气势之下,也不免低了一低头。

“万岁万岁,万万岁——”刘远伏地赞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静水惊石,礼赞跪拜之声从此波澜般漾至十数万人群中。

风翔江面,令人心境飒然浮空,为君之乐就在这城池折腰,江山共赞的一瞬——皇帝慢慢环顾,远眺明媚阳光下彩虹般飞跃离水的九座长桥,悠然品味着半座京师喧哗之后突来的悄寂无声。

端午深夜如常流逝。明日,京营四万将士将在离都攘狄门外集结列队,恭候皇帝銮驾启程北伐。京营统帅姜放,此时徘徊在府中东厢院中,仰头看了看天色。

“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辟邪在书房内笑道,“还不到时候。”

“是。”姜放进屋道,“主子爷比我沉得住气。”

辟邪月白的丝袍,手里摇着团扇,悠然道:“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都是自己人。”

姜放喝了口浓茶,道:“今日热闹了一天,我都觉得累了,主子爷倒仍是精神奕奕。”

“若不是成亲王临阵退缩,哪里就要你我亲自操鼓执桨?说到这个,”辟邪皱眉,“就是一件事不明白,成亲王凡事都洒脱,怎么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畏缩起来。”

姜放长叹一声,“这里面是有个缘故的。”

辟邪奇道:“难道他不识水性?”

“这倒不是。凡是皇子每年在上江避暑,水里山上都去得,从小水性就不错。只是爷还记得我曾在上江射杀过行刺皇帝兄弟的刺客么?”

“记得。”

“那刺客极聪明,未免别人识破皇子为人所杀,竟要溺毙那兄弟二人。等我赶到时,两兄弟都被他按在水里,救上来的时候,成亲王几乎没了气息。”

“难道为这一件事就怕了水?”辟邪失笑,“断断不会,上元节的时候还见他乘船在江中游玩。”

“要说那件事都因当今皇帝少时不经事,避了人带着成亲王独自乱走才起。经此一事,恐怕懂了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龙舟夺标并非没有风险,想起少时遭遇,有些恐惧,也是人之常情。”

辟邪道:“但凡有人之常情,就会被人有可乘之机。他这么爱惜性命,没有半点冒险的勇气,只怕难成气候,亏我还在为他发愁。”

“有我吴十六在主子爷愁什么?”门外人朗声一笑。

“十六哥到了么?”辟邪大喜,迎出门外。

吴十六和宋别二人都已翩然而至,吴十六撩起衣袍给辟邪叩了个头,“小主子爷安好?”

“十六哥快起来。”辟邪伸手相扶。

宋别不似吴十六和姜放一般是颜府家奴出身,只是口称“小王爷”,拱手躬身行礼,辟邪还礼不迭。

姜放请众人入席,亲信的小厮摆开盛宴,应节气奉上朱砂雄黄菖蒲酒,粽子并非人人爱吃,姜府还是摆了各色玲珑的小粽子,算应景。

“小姜,让你破费了。”吴十六笑道,“怎么还不举杯预祝小主子马到功臣,凯旋还京?”

“且等一等。”姜放道,“还有一位稀客。”

吴十六吃了一惊,“难道那厮得空也来了?”

小厮躬身推门,门外那人慢条斯理冷笑道:“吴胖子狗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臭毛病一样没少。”

那人病殃殃走入,目光煞是犀利,盯着辟邪看了一眼。

姜放起身道:“主子爷没见过,这是二先生。”

辟邪气度雍容,端坐一笑。

那人目光中颇有欣慰之色,欣然跪倒,“范树安给主子爷叩头。”

辟邪这才起身相避,微笑道:“二先生请起,书信往来这么久,今日才得相见,甚是失礼。”

范树安道:“虽然十六岁上就离开王府,但算起来还是王府家养的孩子,小王爷切勿跟我客气。”

辟邪谦道:“二先生身处虎穴,多年来不断周旋,其中辛苦非我可以想象,在各位面前,我后生岂敢托大?大先生、三先生可好?”

“托小王爷的福,都好得很。”

“别客气啦。”吴十六这些年来沾了不少江湖气,大咧咧道,“小王爷和四方领袖今日都在,先干一杯要紧。”

“胡说。”范树安笑道,“伦零尚不在此,不然倒也可以说齐了。”

众人说说笑笑,入席举杯。

吴十六问道:“你不是在多峰么?怎么跑出来了?”

“洪王世子叫小王爷劫走,洪王怎会不动怒,先前调了两万人要剿灭多峰廿寨,好在我已命白大统领人马下寒州去了,让他们扑了空。”

“白大白二也是好久不见,等我回了寒州,爷们儿好好乐乐。”

辟邪问道:“这两万洪兵而后又去了哪里?”

“也是冲着东王去的。”范树安道,“洪王在少湖中还有一座水寨,这两万人潜伏其中,一旦东王有所异动,便出兵相抗。”

辟邪笑道:“二先生就是领着这两万人前往少湖的么?难怪今日洪定国突然叫出一班龙舟好手,想必也是这里面的人。”

“正是。那些都是洪州水师的参将游击,颇为了得。”

“这却正好。”吴十六道,“多峰两万人,洪王两万人足以让东王自顾不暇。”

辟邪道:“朝廷在东边也埋伏了一招棋,十六哥可知道陆巡这个人?”

“分守东海道参将。”吴十六答道,“陆家原来和京营也颇有关系,他的父亲还和我有点交情。”

“很好,十六哥回去之后,尽快和这个人结识。”

宋别道:“如此看来,东王现在已不足惧。唯一担心的,还是他和西王勾结造反,东南两地乱起来,不是几万人压得住的。”

“这就要仰仗宋先生在大理周旋了。”

宋别微笑道:“段秉此人野心勃勃,已按耐不住,倒是可以利用。”

姜放道:“要说性子急,没有比东王更急的了。龌龊手段层出不穷,竟然刺杀王举和良涌。不知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嘿嘿。”吴十六冷笑道,“这两人一死,朝廷没有统兵的大将,和凉王分歧一起,北境自然空虚。东王和月氏早有勾结,自坏门户的事还是做得出来的。要是皇帝亲征,更是他作乱的好时机。”

“刺客既然是雷奇峰,洪王不会不知。”

“自然知道,”范树安拈着几根长须,不住点头,“洪凉两州一衣带水,同气连枝。王举一死,岂不是凉王夺取兵权的好时机,就算是皇帝亲征,若非洪王世子也在军中,必叫皇帝有命去,无命回。”

姜放笑道:“可见皇帝亲征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主子爷尚愁手中无兵,此次随皇帝北上,正是在震北军立威的机会。”

众人放声大笑,吴十六更是连连抚掌,“到底是小主子劝诱皇帝亲征,才有了这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哈哈,眼看就要四海升平了。”

五个人又商定了几条计议,夜色已是极浓,酒到尽兴,人言畅欢,范树安行动须极小心,先行告辞。

吴十六笑问姜放:“你呢?今晚和我们粗人混在一处,此刻定是想飞了吧?”

姜放向内宅一瞥,道:“拙荆一直病,又担心着,今晚只得哪里都不去。”

吴十六叹道:“栖霞也是奔四十的人了,就算你们一时不能厮守,眼看就要打仗拼命,怎么也要给人交待一两句话吧?”

“十六哥教训的是。”姜放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总会给她个交待,一切只好等回来再说了。”

“嘿!”吴十六气得拂袖,“老宋,走吧。”

“宋先生请稍候。”辟邪上前道,“明珠那件事……”

“怎么?”宋别微吃一惊,“她说什么了?”

辟邪笑道:“那倒没有。晚辈只是觉得她在宫中着实凶险,若先生可以在京稍驻,我总能想法将她接出宫来,宋先生有女儿服侍,不也好?”

“这个……”宋别沉吟半晌,无奈道,“老实对小王爷说,这个老朽做不了主。”

辟邪为之气结,怒笑道:“宋先生,事关令千金安危,正要您拿主意的时候,怎么如此推托?”

宋别叹道:“这里有个难处……”

“什么难处?只要是晚辈力及,都会替宋先生办妥。”

“不提也罢。”宋别匆匆想走,被辟邪一把拉住。

辟邪急道:“此事还请宋先生定下个计较。”

宋别垂目看着一阶月色,仍在沉吟。

“宋先生!”辟邪拔高了声音。

“哎!冤家!”宋别跺了跺脚,“两个人竟要生生逼死我。”

辟邪大觉蹊跷,此时只是拽住宋别不放。

“小主子,别着急。”吴十六赶紧过来分开两人,“老宋,既然到这个地步,还是说明了好。”

“说明什么?”辟邪隐隐感到不妙,冷汗已经微微沁出。

宋别神色一狠,下定决心道:“小王爷不是不知道,我的发妻是大理公主,只因被大理皇帝拱手送人,又怕我造反,杀了我的全家,逼我流落中原。”

辟邪干干脆脆道:“知道。”

“承蒙老王爷相救,那一年我带着明珠辗转到了离都,就落脚在颜王府上。明珠不过一岁,被小王爷的生母郑王妃接入内廷抚养。”

辟邪笑道:“难道我小时还见过明珠么?”

“想必是忘了。”宋别叹道,“郑娘娘见了明珠十分喜爱,叫我抄了她的生辰八字进去,一看之下才知道和小王爷同年、同月、同日的生日。”

辟邪猛地退了一步,宋别抢着续道:“老王爷看了,也觉十分有缘,明珠出身又高贵,当下便替小王爷下了聘礼,已为小王爷选作未来的王妃。”

“等等,等等。”辟邪满身冷汗,扶着桌子坐下,“宋先生,你别取笑我。”

吴十六道:“宋先生说的句句是实,主子爷好好听着。”

“后来颜氏灭门,我道小王爷身故,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料小王爷两年前竟到了寒州,这才知道那个颜久,就是现在的辟邪了。”宋别苍凉神色中勃发一股傲气,道,“我身经那样的变故,原不将什么贞节操守看在眼里,想赖了便算了。明珠见我踌躇,便对我道,跟着小王爷上京,服侍小王爷两三年,若能替小王爷立下些功劳,也算没有辜负老王爷的恩情,那时再回寒州,父女二人还清了债,心里再没有愧疚。只是跟了小王爷两年,明珠一时也割舍不下,我此时说出来,她定会不住埋怨。”

“退婚!退聘!退!退!退!”辟邪大叫一声,“纸笔呢?写休书也可以!”

“主子爷!”姜放按住他道,“什么休书?主子爷糊涂了么?”

“那就退聘。”辟邪脱力,喘息半晌,黯然望着宋别,乞求道,“求宋先生作主。”

宋别看他,也是怜惜,默默摇了摇头。

“宋先生!”

“老王爷当年下的聘礼决非玩笑。除了珍宝信物,还有万两白银,连封号也定好了为‘寒江妃子’,白纸黑字写着。现在我两手空空,拿什么还给小王爷。要说两年前撷珠绣坊还有人出价一万两强买,现今就是白给他,他也不要呢。”

吴十六怒道:“这点事记仇到现在!小王爷这样,你还说笑!”

宋别抚着辟邪的肩膀,心中也是十分伤感,“小王爷当然不会在乎区区一万两银子。只是贵重的信物都在明珠手上,想要退聘,只好对她当面说。”

“知道了。”辟邪豁然起身。

吴十六拉住道:“难道今夜就去?也算是二十多年的缘分,主子爷就要启程,临行还要伤明珠的心?伤明珠的脸面么?”

“不要管我!”辟邪摔脱他的手,踉跄冲到门外,从院中一掠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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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灌耳,辟邪烧得通红的脸才渐渐凉下来——原来明珠的心竟是全部在自己身上——辟邪大喜大悲,驻足在慈宁宫墙上,欲哭无泪,只想放声大叫明珠的名字,要她说明道清,然后一刀斩断,永绝后患。

“明珠、明珠!”辟邪心中默念,这名字就分明是清灵温润的寒江水波,又如何斩得断。想到居养院暖春新绿,严冬白雪,就一时心乱如麻,想一句开口说的话,竟没有半点头绪。

“六爷?”

辟邪猛惊了一跳,看清那清秀绝伦的少女正微微侧首笑道,“原来宫中还有六爷牵挂的人?”

辟邪头痛欲裂,不住向后退却。

“今夜见到我父亲了?”明珠悄声问,“怎么了?六爷还在生气么?”

“跟我来。”辟邪拉住她的衣袖,向慈宁花园行去。一路景物全是浓浊的黑影,辟邪眼里耳里只是那侧首的风韵,柔软的牵挂二字。

算了吧,见了面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割舍不下,明日分别,又何时再见?就留一点牵挂,留一点心,留一点脸面又能如何?

辟邪看着明珠,只觉得二十多年缘分无从说起,明珠所有的不幸,都是为自己一人所生。如今所有的心思只是想对她说一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却在她轻柔的微笑下踌躇:如果自己一去不回,死于沙场,对明珠来说难道不是最大的幸事么?

如果两年前自己没有亲下寒州,明珠是不是也该择定良婿,在细柳阳春下的闺楼中织绣嫁衣?

如果当年自己也追随父王而死,明珠是不是早就嫁作人妇,过着子行膝下,举案齐眉的日子?

幸与不幸,有时并非一个机缘巧合就会翻天覆地。有些就象是从胎盘中带来的蛊毒,纠缠着,牵绊着,洗刷、挣扎都是无济于事。颜久已成废人,固然是明珠的不幸;但若颜氏一门荣光犹在,圣眷如初呢?锦衣玉食的跋扈小郡王和寒州不问世事的清高少女注定是一双怨偶,怎能生出如今这般相依为命,体贴怜惜的缘分?

宿命没有给过两人半分机会,辟邪此刻才突然发现它的利爪一直扼着自己咽喉,愤怒和无奈争夺着他的神志,心象是要挣脱桎梏,怦怦跳得厉害。

“六爷……”明珠发现他眼中凶恶的目光,不禁后退了一步。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这句话盘旋良久——辟邪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明珠望着他的脸,哧的一笑。

“别笑!”辟邪低声道,张臂将明珠柔软的身体锁在怀里,注视她温柔的面庞。

明珠在不知所措中发抖,目光流转了许久,慢慢闭上了眼睛。辟邪俯下脸,能感觉到她温馨纤细的气息,明月一般皎洁的额头下,漆黑修长的睫毛就象她的心情,不住颤动。

“明珠。”辟邪喃喃道,嘴唇终于触到了她的额角——这就是明珠——清凉的肌肤下有种特别的温暖气韵,却正象烙铁般烫伤了他的理智。

辟邪浑身战抖着松开双臂,慢慢向树后退去。

“辟邪!”明珠拉住他的手。

平时光彩夺目的少年愈见惨淡,只有瞳孔烧得赤红,清冷的手指仿佛冰雪消融般从她的指间挣脱。

——无可挽回了——明珠独自在弯月下轻泣。

第二十五章 寒江妃子第四十一章 段秉(2)第十章 李师第七章 沈飞飞第十五章 郁知秋第八章 凉王必隆第十九章 招福第十七章 李怒第十四章 栖霞第三十七章 马林第七章 沈飞飞第八章 凉王必隆第四十章 段秉第十六章 景优公主第四章 寒州十六郎第十三章 慕徐姿第三十一章 祝纯第十二章 康健第十六章 景优公主第四十一章 段秉(2)第二十五章 寒江妃子第二十章 黎灿第三十八章 杜桓第三章 驱恶第三十七章 马林第三十九章 椎名第八章 凉王必隆第五章 明珠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三十二章 于步之第三十四章 内廷将军第八章 凉王必隆第四章 寒州十六郎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十章 李师第十四章 栖霞第三章 驱恶第二十章 黎灿第十四章 栖霞第三十六章 花幕先生第四十二章 大理王第二十三章 王举第十一章 陆过第三十九章 椎名第十八章 宋别第三十一章 祝纯第三十七章 马林第十八章 宋别第十二章 康健第三十九章 椎名第十七章 李怒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四十章 段秉第四十章 段秉第二十一章 皇后王氏第十六章 景优公主第四十一章 段秉(2)第二十五章 寒江妃子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四十一章 段秉(2)第一章 七宝太监第十四章 栖霞第十六章 景优公主第十三章 慕徐姿第三十一章 祝纯第三十三章 赤胡第三十章 杜闵第六章 探花霍燎原第十四章 栖霞第二十五章 寒江妃子第四十二章 大理王第四十二章 大理王第十三章 慕徐姿第一章 七宝太监第四十章 段秉第十三章 慕徐姿第三十九章 椎名第三十八章 杜桓第十五章 郁知秋第十一章 陆过第二十四章 洪定国第九章 高以仁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三十六章 花幕先生第一章 七宝太监第三十五章 刘思亥第八章 凉王必隆第十三章 慕徐姿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第四章 寒州十六郎第五章 明珠第三十三章 赤胡第十七章 李怒第三章 驱恶第三十八章 杜桓第四十二章 大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