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公子往出一站,楼上的人都知道有好戏看了。
这位李久公子,可是临川城有名的纨绔。
同为书香世家,李家和方家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从培养出的公子就能看出一二三来。这位李公子是有名的花名狼藉,又嗜赌如命。
如今这情景,也怪不得他着急眼红。美人和赌约都需要他做点什么才行。
眼看着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稀稀拉拉下来,走在轿子一侧的王媒婆心下暗道倒霉,暗暗吩咐身边一孩子去给叶家报信,然后脸上一副笑意迎了上去。
她走到了那手叉腰的绫罗公子跟前,心里大大地自叹倒霉,这阎罗一样的人物,真是不好缠啊,不过说话时候还是勉强带了些喜色:“李公子,这大好日子的,您这是做什么?”
李久生就一副白面红唇,只是眉眼间一股挡不住的淫邪,锦缎绫罗装点着,倒是颇人模狗样。
他也不纠缠:“王婆子,临川城里都听说今日的新娘子貌若天仙,不知是也不是?”
王婆子眼睛一转,只笑着说:“是也不是,日后大家有缘必会见到的。”
说着,又转口,“李公子,这半会已经有些耽搁了时辰,李公子若是有事找老身,咱们改日再絮?这边新人总是不能误了吉时的。”
李久眼中贼光一闪:“王婆子这话可不对,我哪里有说过要找你的。而且,你们要赶吉时,赶便是。干我何事?我也只是想有幸一睹新娘子芳容嘛。”
真不要脸,王婆子心里暗恨骂着,可嘴里却不由得磕巴:“可……这……”
不等说完,就听有娇娇弱弱一声说:“辛苦王婆婆,莫理这泼皮,带轿子继续走吧。”
这声音似怒似嗔,似乞似令,一时间所有人都转神看去了大红轿子中的人。
红盖头绣着银线花草纹,不慌不忙地垂着坠着。
虽然这泼皮确实是泼皮,不过哪里敢有人直说?这新娘子出言直率,看来是有火爆脾气?这下子,可有点不好办了。
旁人正担心,一阵风吹起,新娘子的盖头终于是被吹起了一角,有幸站到这一边的人正正好看到了盖头下的芳容。
美人能分几等呢?大家可能心里都没个一样的看法,不过,不管美人分成了几等,这花轿里的是可以跻身第一等的。
面容清冷,嘴角眉尾却是一丝温柔;神情沉静,娇俏的鼻梁却是带了三分活泼生动;一个侧面就已经让人忘记了呼吸,倏忽间,仿佛又看到一个又调皮又得意的笑容。
一众路人已经忍不住惊呼:仙女啊。议论纷纷的人群却是不甚赞同:比起仙女怕还是有过而无不及的。
说得好像自己真的见过仙女的样子。
人群中有女子低低一句反击,清晰的嫉妒传到耳中,惹得众人笑起来。
待转眼想继续关注刚才的李久公子时,却见王婆子一脸愣怔。
讨嫌不已的李公子刚才还在挑衅滋事,此刻,模狗样的那人却已经不见影了。活像是从原地蒸发了。
王婆心里忽然清明起来,看泼皮不在了,赶紧招呼一声,轿夫继续抬起轿子,乐人也吹打起来,热热闹闹将新娘抬着,离了这是非地界,去了那桃花井巷子。
临川城最离奇的一场闹剧已经结束,临川街上,很多人都亲眼见证,却始终找不到理由。
这其中就有那陈家的小少爷陈柏和老陈头的孙子陈槐。
陈槐离了爷爷的手,就去了和少爷约好的巷子里。两人费尽心力,其实本来是要去逃开陈家人的眼睛,去城外的一处小山洞里玩的。
这山洞是在一棵大榕树下,远看仿佛是榕树树干接地的部分变成了一张嘴巴,山洞里有各种奇怪的白色的胡须。
在偶然发现了这处奇怪的洞穴后,两人就经常趁着偷偷跑出来,去到大山洞里玩。只是每次进去的深度都不一样,两人连续探了很多次,都没走到山洞底部。这让两位少年非常好奇,比起城内人家的婚嫁丧娶,没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了。
只是,在人群里逆行,还是两人有些气喘吁吁。
“大爷的,怎么这么拥挤?”
“爷,今天是九月初八。”陈槐咬着牙跟在陈柏后面,张望着人群大声地回答。
“九月初八怎么了?”陈柏龇牙咧嘴,有点后悔出门没看黄历。
“九月初八,那叶大夫成亲。半城的人都认识他,据说他那新媳妇还是个大美人!”
“……”陈柏一阵无语。九月初八?叶大夫?这都什么事情啊?“这都走了半天了,怎么还全是人?”陈柏无力地问了一句,在人潮里已经有点放弃逆行的样子。
“新娘的轿子估计就到,你听……”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顶红色花轿刚好停下,在陈柏和陈槐的跟前。
临川城有名的纨绔正在前面大放厥词,这轿子里的人却是非常安静从容。
陈柏和陈槐被固定在原地,突然觉得临川街需要扩建。
有一阵子,陈柏觉得自己脚尖都没落在地上了。
也是在感叹的一瞬间,陈柏看见了那阵清风拂过后,轿子里的女人。一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沉静又坚韧的眼神,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却是一脸的淡然。
毫无女子成亲的娇羞怯懦,自己家几个哥哥的新夫人,自己的新嫂嫂可没这样过,这……还挺不拘一格?
一阵风后,李久不见了。
人群跟着花轿也走远了,陈柏还楞在原地,那女子刚才,是忽然有了一个笑容吗?
人群推推搡搡,陈柏的衣角已经被扯坏了一片,他却浑然未觉。
直到陈槐推了推他,他才想起,继续往城外走去。
于陈柏而言,这偶遇的女子的微笑实在是一个诡异却微小的秘密。而对于临川城来说,这桩人口突然失踪的事件,却被围观的人作了各种解读。
但是,因为这李久何时离开,又去了哪里,没有一人能说出个头尾来,所以大家在说起这个事情,只能归结到鬼神,因于这人实在是缺德,不管是哪方神祗,但凡遇到就可以逮住扔走。
李久狼藉声名,街上有虔诚信仰的,都把这神秘闹事人的失踪归于自己信奉的神。
一时间,各种天神地祗都因此得到了自己的信徒的加倍侍奉。凤阳山上的三清殿,青城山上的临山寺,城北的药神庙,城西的城隍庙,城东的大仙堂,但凡有个地界的神鬼精怪,都被硬扯着放在了失踪事件里。
没几日,只听说深山采药人采药途中遇到个衣衫破烂的公子哥,貌似已经多日不进粟米,饿得脸色白青,被采药人好一番折腾才喂进去了点水和粮食,结果这人醒后一脸慌张,连句道谢都没说,就满口疯言疯语,跌跌撞撞地跑了。
后来不知是谁透出口风,这跑了的公子就是那日忽然不见的李久。
李久的遭遇纷纷扬扬了几日,临川城内人人都传,这最有可能是新娘子家门口的药神生气了。据说这新娘子节年假日,得空都会去药神庙里拜祭,是个诚心的人。
俗世里永远不缺这样离奇的故事,人人都能从故事里撰出点新鲜东西。
也因此,不断有新的离奇故事冲淡了当前的故事热度。
很久以后,大家都快忘记这个离奇的故事了,李久却还对这次经历久久不能忘怀。
但是让人沮丧的是,他却始终无法说清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李家老爷闻听逆子干出的丑事,又看他归家后神情惶惶哭爹喊娘,终是老心脏一软,拘了逆子在家,不许踏足往日花柳章台之地半步,也省得又张狂,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不过李家没想到的是,这临川城头号纨绔,竟然也因此得以逆袭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