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悬命崖不是崖,只是一条挨着崖边修出的路。路边几丛挨着地长的草,零星还可以看到小小的野花。这路曲曲折折的,前头走的人已经在下面了,后头的人还在上面的路上,拐弯的时候尤其险,峭壁千仞,笔直地竖着,深渊不知几许,只是可以隐约听见潺潺的水声。
在马车上坐着的妇人们也都下来了。马车过重,这悬命崖的路越不好走。人命当前,再娇贵的人,也要谨慎点的。这不,方家有几位侧房里的,就出来的,比起来,陈家的侧房倒还规规矩矩,说什么就怎么做。
白姬也是下了车的,叶夫人派了小鱼来照顾白姬,阿宝也听叶程的话,乖乖站在路的外侧。明明自己也很怕,但是阿宝觉得还是要保护着白姐姐才对。
悬命崖的路不好走,也有是因为山风。拐着弯走着倾斜的颠簸的山路,一块石头位置不对,就有可能让整辆车都翻下去。这就让人胆战心惊了。不等拐弯下来,就听见山风呼呼,凿出的路面坑坑洼洼却干干净净,像是被风吹走了所有的碎石块一样。
众人一言不发,一辆车一群人,不急不缓,在悬命崖关口处守着的陈家一家仆的指挥下,慢慢地走了下来。
白姬站在高崖之上,看了看脚下的车马和更脚下的深渊,脸色有些难看。叶程以为白姬是想到了之前那次的意外,便让阿宝去了后面照顾自己娘亲,自己扶着白姬,准备往下走。
白姬安慰地朝着叶程看了一眼,勉强一笑。
马车夫已经不敢坐着了,只得牵着马谨慎地往下。马儿也有灵性,队伍的气氛安静,蹄子下的路程险峻,自己也收着蹄子,一步一步走着。
白姬看着眼前倾斜得简直可以直接团球滚下去的陡坡,再看看几步开外的深渊,屏住呼吸,走了下来。刚才还在脚下的车马和人头,此刻已经在拐另一个向下的弯了。一弯又一弯,悬命崖,果然是要悬着命的。
悬命崖几乎走了整个下午,等到了夜晚的第一丝暮色升起,车马队伍终于全部都走下了悬命崖一段的路。
在开阔平缓的山麓,路途也明显安全了许多。妇人们都上了车,车队缓缓行驶到一处河谷,便要开始安营扎寨。妇人们多留在马车上歇着,男人们原地找了平坦的一块块,用毡布铺开,竹子做骨架,搭好了临时的帐篷。也有男人只简单铺了毡布,就守在自己主家的帐篷外面,女人们能跟着女主人的,就去马车附近搭了帐篷守着。
方陈两家各自出了一些家兵来,负责轮流守夜。陈家守着前半夜,方家要守着后半夜。悬命崖一险已经过去,之后的路会按理说会好走很多了。休息的人,都安心地睡了,守夜的围着火堆坐着,有人拿出了烧酒来,一杯一杯啜着。冬末春初,夜晚深寒,守夜的人三句两句地说着话,静穆的夜晚响起了一些轻重不一的呼声。
没人察觉到四周百米开外,正有一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方大胡子是方家的家兵统领,这一晚,他负责带着自己选出来的卫兵值守后半夜的班。
自家主子和陈家商量的时候,争取了这任务。只是这刚下了悬命崖,外面条件实在简陋,前半夜的方大胡子实在是睡得不舒坦。好不容易入睡了,就又醒了,一问时辰已经是后半夜了,四更时间快到,方大胡子就推醒就近躺着的几个汉子,一起就去和陈家家兵换班。
方陈两家不是特别对口,虽然家主都是一片祥和的样子。但是方家底下的家仆们,因为主子读书,自己跟着识几个字,自诩书香门第,很是有一些傲气的人。当然,方大胡子不是,这个大胡子还是和陈家负责守夜的头头儿聊了聊天。
“兄弟,这会子去了都城,我听说陈家还是有些人在临川老家的?”方大胡子热络又关切。
“是了,家主让我们自己选的。愿意留在临川的就继续在临川,想去都城走走的,就随着老太爷和几个小爷迁去都城。”陈家的家丁小头头陈福是个精干瘦削的人,闲扯着招呼着自己的兄弟都先回去歇息。几个小家丁就晃悠悠地搭伙回去了,留着他一个,要和这位方大胡子多说几句。
“那么倒是好,俺们主家举家迁过去,我这里还折了一个香喷喷的女人。”方大胡子略有遗憾地说。
陈福嘿嘿一笑,颇是理解的样子:“看来老兄很是有艳福啊。”
方大胡子说:“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也不长久。要瞒着家里那位,如今又要迁走,那婆娘不肯跟我走。说是临川山水相熟,可比都城好上许多。”
陈福正要安慰说之后若是都城比临川好一些,接过去也无妨之类的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就是瞬间的安静。
守夜的人都听到了,而陈福这位小头头儿更是清楚,这是刚才才回去的小家丁里其中一个的声音。
“怕是有事。”陈福刚一说话,就看见守夜的火堆一边像是潮水一样涌上了一群黑衣人。
方大胡子一看这架势,一个眼神扫给身边刚换岗的小家丁后,抽出随身的大刀就冲了上去,洪钟大嗓更是了不得:“匪徒夜袭!快他妈的都起来,匪徒夜袭啊。”
陈福已经在黑衣人之间厮杀了,心里想着,自己刚刚还一起值夜的几个小兄弟,怕是已经没了吧。
想着,双刀挥出,鲜红的血就喷了出来,一股很久不见的腥甜味道涌入鼻腔。陈福用袖子擦脸,红色的血迹略过眼睛,红了半边。他瞪大眼睛打量全场,陈方两家陆陆续续有人已经出来助阵。有百十号的黑衣人和陈方两家起来的人已经开始了厮打,黑衣人武功都是上乘,此刻虽然显出力不敌人的感觉,但是仍能稍稍打平局面。陈福重新走到人群里,混入厮杀。
胆小的妇人此刻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无不胆战心惊地都等在马车里。单独的马儿有受惊了,要跑走的,因着被系在卡在石缝之间的树干上,无法逃脱而阵阵嘶鸣,人群里传来了声声的嘶吼哀叫,有人受伤,有人伤人。
白姬扶着肚子,掀开小窗帘,看到围着值夜的那堆火,正有一群人厮杀。有大胆的女人从马车里跳下,想要弃车逃跑,躲躲闪闪的蹲在地上,也没见有人上来追砍。大部分的黑衣人和陈方家的家丁混战,少部分的人只是跑去翻开马车小帘子,用火把靠近里面的女眷。不过并没有伤人,只是快速一瞧,就闪去了下一辆马车,更像是找人的样子。
这怕不是普通的山匪抢钱。
正想着,自己这辆处在偏僻位置的车马就迎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姬的心越来越紧张,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白姬扶着肚子,艰难地爬起来,身边被叫来陪着自己的小鱼也瑟瑟缩缩,等待着。
“少夫人,怎么办?”小鱼又轻声又着急,隐约要哭了的样子。
“不要哭,拿出白天我交给你的东西。”白姬暗自从马车暗屉里摸索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寒光在暗夜中一闪,让人心惊。
小鱼则颤抖着找出另外一把小匕首,手法笨拙地举着。白天的时候,少夫人悄悄给了自己这个,小鱼还觉得少夫人很是奇怪,陈方两家家丁加起来,不说上千,总有五百。这车队拖得如此之长,便是偶尔见到的来临川的普通商队也不会有这样的规模,何惧?
心口咚咚咚的跳动,小鱼听着黑暗中自己的心跳,只庆幸自己喜欢那小匕首的刀鞘花纹,就留下了这东西。此刻握着这匕首,下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场景,总之是给自己多了一份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