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幸儿

小鱼吓得要死,立时开始呼叫往来的人,陈家家仆便也进来帮忙。

要谁说,这叶家都是倒霉。当初,都城里几句话,叶家就被赶到临川老家;好不容易回来,女眷受伤昏迷不醒;这少夫人还没醒,这少爷就操劳过度,自己也倒下了。

要说不倒霉也不是真的。

老爷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家儿子,因为近日里焦心白姬的事情,已经瘦削了一大圈,整个人都脱形了。

此刻更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还满口呓语。口里喊着的都是自家媳妇什么的。唉,如何是好。

叶程的病情并不太好,当日给白姬接生的刘大夫诊断说:“郁火聚集,焦思过重,好在身子底子好,开服药,吃一吃,会好一些的。”待到晚上,陈家老太爷也来看望了。

是时,叶程灌了汤药下去,已经醒了,不过一直一言不发。看得叶夫人简直哭得停不下来。

陈老太爷略看了眼,就劝解了句:“路远你为我小辈,且听我一句,人命天定,你如今尽力保她生机已经是不易。切莫多求……”

然而还没说我那,就看到陈家家仆跌跌撞撞跑进来:“老太爷,不好了!”

陈老太爷一瞪:“什么事情?稳着点说!”

“不是不是,是好事情,叶少夫人醒了。陈婆子方才去照看她……叶少夫人醒了,还问叶家少爷如何了?”

陈老太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叶程穿着亵衣跑了出去。如今已经是三月春来,天气却并不暖,叶夫人在后面抹着眼泪,抓了儿子的大氅就跟着跑了过去。

等到叶夫人赶到白姬所在的房间外,硬是拉住叶程将大氅给他披挂好,就抹着眼泪看了眼里面靠着枕头躺着的女人。

是了。儿媳妇又醒了。

这阵子,叶夫人在陈家的府上住着。她整日里看着白姬昏睡,叶程忧心,叶老爷愁眉不展,全然不似是如愿回到都城的叶家。

想着,就由着走出来的小鱼扶着,坐在了房间外的花廊下。如今已经是三月了,临川的花儿怕是已经开了个灿烂,这都城,却仍是一片光秃秃的,院子里除了几树春梅,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淡淡的香飘散过来,再没有其他什么景致。

叶夫人在临川待了也不过三年,如今,她在这都城,在白姬的房门外,想着这些日子的纷争,却是极其怀念起了临川的日子。

披上了大氅的叶程三步两步走到白姬跟前,一点也没有发烧的样子。只是握住了白姬肩头的手,微微有些发烫。他高烧未愈,此刻双颊有病态的红,黑色的发丝掉落了,没有以往的规整。

白姬穿着白色亵衣,搭着厚厚的绒衣,小脸瘦削苍白,瞳仁却愈发黑亮。她看着叶程走进来,微微一笑。

房间中久久没有传出说话的声音来。小鱼看到少爷过来就先出去,半晌听不到声音,就从斜着开了的门缝里偷了一眼进去。

看见的却是两人相拥,身体却都在微微颤抖。

对叶程来说,这是生死一场后的重逢了。白姬昏睡的这些天,叶程除了去方家借书,不曾外出。

守着安静的不说话的白姬,常常忘记吃饭。叶程想过,要是白姬就此再不醒来……所以他在得知方家有本绝世医术的时候,第二天就束发整装,去了方家。

他不能让白姬就这么睡下去。

人一生能有多少个月呢?女儿出生之后就没有被娘亲抱过,这都已经快百天了,白姬才能醒来啊。

而和自己度过的那两年的时光啊,是叶程过得最痛苦的时候了吧?不不,在白姬没有来之前,才是最痛苦的时候。

有人来求医,有人来骂人;有人同情你,有人嘲讽你;有人帮你,有人想踩你……只有白姬,明白自己心里的希冀。

此刻,白姬任由叶程抱着,虚弱的身体尚未恢复,也就柔顺地靠着叶程的肩头。

“叶郎,我一直能听到你对我说话。只是我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你们。”

“嗯嗯,”叶程一面点头,一面松开拥抱,握着白姬细瘦纤的双手努力地想让手暖起来,“醒了就好。”

“我知道是女儿哦。而且你还没给她起名字,你总是来守着我,闺女以后同你不亲的。”白姬开玩笑一样地说着。

叶程不肯放开那只手,认真地说:“我有想名字,就是你没醒,我想和你商议下,再定的。我想着这孩子命大,险些没了的……不然以后就叫她幸儿吧。叶幸,如何?”

白姬眼里的细碎的泪光像是星星一样闪着:“甚好,叶幸。幸儿。”

叶程擦擦她眼角的泪,关切地问:“你想吃点东西吗?今天厨子做了……”说到这里,叶程记起自己因为生病,也没好好吃饭,吞了什么下去,真的是一概记不起了。

于是呼来了小鱼,吩咐带几样小菜和粥来。小鱼一笑:“夫人已经吩咐了的,少爷和少夫人稍等片刻。”

叶程一拍脑袋就让小鱼下去了。

等到粥上了,鱼片粥,不知道厨下怎么处理的,一点没有腥味。滑嫩软糯,白姬吃了小半碗,只说自己吃撑了。这段时间,白姬根本没有食物入口腹,都是用糖水,蜂蜜,参汤这些,按照刘大夫的搭□□着来喂的。

白姬一边推开叶程要喂粥的勺子,一边说:“很是饱了,这段时间喝了不少甜水和参茶,虽然不饿,但是也不舒服,如今一份粥下去,格外舒服了些呢。”

叶程就没有勉强,月余时间,白姬的胃口大不如从前怀孕时候,这让叶程既能理解,又有些担心。

等饭后,叶程帮着白姬按腿:“这段时间,刘大夫说要找人一次给你按2次,一个半个时辰。开始是刘大夫跟前的女徒弟来的,后来,我跟着学了学,她教了我一些简单的,就是我来按,她来看着,哪里不够的再填补回来了。”

白姬伸长腿,让叶程继续按着:“我知道,刚开始的手法真的是拙劣啊,轻飘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挠痒痒。”

叶程面上一红:“你之前受伤,我是男人,害怕手劲大了,你受不住。而且你就躺着,也没法说话,我就先轻轻地来。后来那女大夫来说了我,很是怀疑我从前是大夫呢。”

这话说得白姬忍不住咯咯笑了。

幸儿被喂奶之后,就被叶夫人抱着送了过来。

叶程这才开始仔细看着闺女,已经完全不是当时那个血糊糊的肉团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眉眼俊秀的小丫头,正举起手一开一握,还抓着白姬的一缕头发,想要塞到口里嘬一嘬,然后被他爹轻轻地扯开了。

“叶郎,说来也怪。我那会正睡着,忽然看见你站在我们遇见的青羊山的陡壁之上,正要跳下去。吓得我一时气短,然后就醒了。”白姬抱着孩子,缓缓说着,“想来也是你这边疾病,在我心里有感召吧。我只觉得这两日不见你,睡了的时候,就当真看见……”

叶程拍拍白姬的手:“我这梦中之跳真是甚妙。若你还是不能醒来,估摸着我要得再重一些的病了。”

“莫说胡话。母亲听见了又要哭了。”白姬用手指放在叶程的唇上,拦着他继续胡说。

转过头去看了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