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孙小小

听到这消息,一众贵妇都纷纷准备起来,花赏上要穿的衣服鞋子,要佩戴的簪钗珠宝,还有要涂抹的口脂香粉,一样都差不得。碎玉宫的贤妃主持花赏,筛选宾客,更是忙碌。说起来,贵妇圈子只有霍贵妃一人百无聊赖,对着自己的芳华宫,训斥着刚刚上茶上错了口味的婢子。

“跟着我有多久了?”霍贵妃一身牡丹洋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裙,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满头青丝被束成妖娆的双刀髻,金累丝嵌红宝双鸾步摇点缀地富丽雍容,两颗点翠珍珠耳坠由细细的金线托着,在一片沉水香的香气里晃动。那端着茶杯的一双玉手,修长莹润,一截皓腕上是红翡赤玉巧雕牡丹宽面镯,华贵无比。

底下的俯身跪着的小婢女战战栗栗回答:“回主子,奴婢跟着您三年有半了。”说着,又磕头求饶起来,“求主子恕罪。”

粉面含威,杏目圆睁,坐着的霍贵妃很是恼怒:“三年了还是这样不知冷暖,怪得我不恕罪?外面的都嚷嚷我对下人严厉,可你们吃着霍家的饭菜,还办不好事情,怪得谁?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我欺负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宫里那些嘴巴长的,都在宣扬我什么?我霍如玉是好欺负的?”

这边霍贵妃还没放完话,一旁的老嬷嬷就低声咳了咳:“贵妃如今是皇家的媳妇了……”

霍贵妃讪讪闭嘴,狠狠看着眼前要哭不能哭,想说不敢说的婢女,丧气地挥挥手:“走走走,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小婢女如逢大赦,跪着退了出去。

老嬷嬷淡淡看了一眼,就转眼看了看自己家姑娘,霍家如玉,如今的霍贵妃一眼,低声说:“娘娘可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霍贵妃委屈异常地嘟嘴起来:“嬷嬷,你看孙镜都欺负到我头上了。她孙镜凭什么来主持这春花赏?我霍家才是梁国第一权臣家族啊!孙承恩连给我祖父提鞋子都不配!”说着不服气地歪过头,气呼呼的样子。

老嬷嬷自顾自倒出一杯清茶来:“娘娘,先喝一杯牡丹清露。老身曾答应主母,在这碎玉宫好好照顾娘娘,可是如今这情景,您和那孙娘娘一时进宫,位份一般,并无尊卑之分。虽则两位娘娘各自都有强大的后盾娘家,可,老身方才也说了,您如今是皇家的媳妇,陛下的贵妃,这皇家的事情,是皇家做主的。陛下选谁,就是谁。”

老嬷嬷这样一说,霍贵妃更是气恼:“陛下整日里对我也很好,前几日还送了我绿玉的首饰头面,赞我人如名,颜如玉呢。可是,这春花赏,怎么就给了那孙镜孙小小来办。”

孙小小是霍如玉给孙贤妃起的别称,嘲笑人家胸小。

老嬷嬷一笑:“娘娘年少,这其中是有学问的。陛下日后会有后宫三千,如今没有皇后,陛下便要自己掌握这其中的平衡。孙贤妃不如娘娘受宠,才有机会接了那春花赏来办。”

霍贵妃登时就开心起来。皇帝登基也不过月余,这两位新妃在宫中的情势,看起来仍是不相上下。老嬷嬷这话一说,十五岁的霍如玉很是骄纵得意起来:“嬷嬷说得是。不过……”霍如玉想起国丧结束后的首次宴席,皇帝陛下喝醉之后留宿碎玉宫时候说了的话,有些迟疑。

嬷嬷一看,提醒到:“娘娘,得宠无非是一时恩泽。后宫三千,帝王恩情总是会断的。还请娘娘早做打算,莫与那孙贤妃计较过多。”

霍如玉点头,面色暗淡,心里却是想到:陛下醉梦里呼唤的“白姑娘”又是谁?

却说叶程一路山水一路风尘,终于和两位护卫走访了陛下治下的五大城数十郡州。其间,不断有奏折密信传给都城的皇帝,皇帝也曾回信大赞叶程,并不断为叶程送来那脱逃的九皇子的家将的消息。

九皇子家将名曰无尘,是从前的九皇子,如今的乾兴王的贴身侍卫,幼时一同长大,有兄弟之情。只是,在大皇子诬陷九皇子通敌一案中,此人被诱叛变,供出伪证,导致九皇子身陷大牢,重刑致残。这无尘后来出逃,不见踪影。皇帝要叶程寻找此人,找到此人后最好将其就地正法。

而皇帝的最新书信里,线报给了消息说无尘此人眼下就在第六城富川城。

叶程因此风尘仆仆加快路程,只担心这无尘神通广大,跑掉了。

待到了富川城城内的一个小酒馆,叶程和身边两位侍卫已经换上了常人所穿着的衣物。

三人自从迈进了这家酒馆,就已经觉得这里气氛古怪。一家酒馆,生意好归好,只是,这酒馆里的生意,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百姓啊。

小酒馆的酒桌满满共就九桌。此时却都是坐着人,而且即便叶程这种武艺不精的秀才,也能看出这些人并不简单,身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却都是实打实的武场高人。

叶程坐在西边的酒桌上,等着伙计送酒时候,就已经在心中敲鼓起来。

他左右看了下皇帝派来的侍卫,竟然都是一脸淡定。叶程不知道场上是敌是友,只等无尘现身,好让左右上前擒住。无尘的画像,叶程曾在一幅小小的画纸上看到过,脸颊像是刀剑削出来的棱角,锐利刚毅;一双眼睛如鹰目,专注闪亮;嘴唇却是类于女子一般红润饱满,风情三分也就端然自现。

叶程走到走到酒桌之前,就已经在打量着这些人了。没有一人符合那小画像上的那人。

左右两边的护卫因为是皇帝亲选给自己的,所以看起来还是稳当非常。在叶程扫过全场的时候,这两位已经一对眼神,表示并没有发现了。

酒馆的小二穿着蓝色布衣就急急走了上来,一肩膀上还搭着擦桌子用的毛巾,一张脸却是没有往常小二要有的谄媚笑意,只有一丝嘲讽的诡笑。

叶程看着小二走上来,正在疑惑,左右两人却是开始动手,想要擒住这人。

酒馆里立刻就乱成两派,原来,这酒馆内埋伏着两拨人,此刻一动手,就是两拨人开打了。

叶程武艺不精,正考虑要不要动手,就见刚才那小二似乎想要冲破了左右两护卫朝着叶程逼过来。

然而左右护卫并不想让小二如愿,一番纠缠厮打后,左右护卫明显还有余力,小二却已经精疲力竭,再无法做出从容嘲笑的表情来。

叶程安然坐在一众打架的人中间,并没有人前来挑衅或者暗中做手脚。他看着场中的其他人,厮打的身姿却是极其熟悉。叶程有一瞬间的回神,就看到小二以鱼死网破的姿态朝自己奔过来,怒目圆睁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停顿在自己一步之前的地方。

小二咬紧牙,直直跪了下去。身后的左右护卫似乎扬起手将刀刃远远送进了小二的后背。小二看着叶程,颤声说道:“我家,九爷,在等你……”

那小二面目英伟,根本不似这市场之中讨生活的人,却穿上了油腻的衣裳,被一刀飞来刺中,跪倒在叶程跟前。

声音在一片打斗的嘈杂声音中,渐渐减弱,叶程却是听清楚了。左右护卫疾步上前:“叶大人,逆贼服诛之前说了什么”

叶程面无表情,说:“他说:不甘。”

左右护卫低头对视一眼,没有再问。叶程挥挥手,看向一旁的人,有人看到小二已死,就开始逃跑,也有人愤怒气急,挥刀向对面的人。

小小的酒馆里一片血腥,左右护卫清点了人数:“先前埋伏着的无伤一人,叛贼的人跑了两个。”

叶程点头:“报给陛下吧。”

无尘不在这里。这一趟,是走空了吗

叶程并不觉得。他回身看了看左右护卫,然后走出了酒馆。鞋底已经是血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