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控诉

那一晚, 陈柏在冬春馆中庭的院子边,是听到了皇帝说给叶少夫人的话的。

后来皇帝安排了那么多事情,陈柏一言不发地做了, 心里也非常明白做皇帝的这人, 心里惦记的一个不该惦记的人。

人人都说天下是皇帝的, 梁国十一城的山山水水, 男人女人都是皇帝的, 可是,那个坐在花轿里一脸淡然绝尘的白姬白姑娘,那个屡次遭难却依然还生的白姑娘……

陈柏走在一片晨光里。即将出宫门的时候, 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叶程叶路远。

叶路远不能骑马进都城,就被内侍引着走。陈柏因为被皇帝放了假, 不用当值做事, 就朝着这位精神抖擞一个拱手礼节, 急匆匆的叶程也连忙回礼。

陈柏知道他着急,就说:“叶督查有要事, 不妨先行。我们改日再聚,有话再聊。”

叶程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陈柏。这和当日里在药房门口打了作孽的赖汉的陈少爷,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而后匆匆如风,往景春殿去了。

皇帝换了朝服,已经去了早朝议事。临走前, 还让人备下了早点给叶程, 让他不必去大殿, 安心等待, 顺带, 也讲了白姬人已经安全的消息。

等皇帝回到叶程等候的景春殿,不等关于十一城暗访的述职开始, 皇帝就提前细说了叶少夫人的被劫情况:“少夫人此次被劫,孤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做鬼,等孤几日时间,孤一定将那人揪出来,给路远你个交代。”

叶程并不知道春花赏的细节,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大口气,也提起了心来。眼前白姬安全,叶程就开始汇报十一城的暗访。其实,这些结果,大部分在方志清的奏折里已经有了。只是,皇帝需要更多人帮自己调查这些政务。皇帝需要更多的眼睛和手脚。

等暗访过的城池政务禀报完毕,天色已经近中午了,皇帝命人撤下了给叶程准备的早点,重新上了午膳。

叶程谢过皇帝之后,依然只是匆匆喝了一碗燕窝粥,补足了精神将十一城的情况一一叙来,最后还呈上了准备好的折子。

皇帝没看折子,揉了揉眉心,俊朗坚毅的脸上有这君王的威仪和一种难以言说的体贴。皇帝缓声道来:“孤曾答应你,必须帮你将当日悬命崖下的抢人案子调查清楚的。本想你此次回都城,我可以给你个满意答案,不想,临回来还遇到了这些事情。”

叶程不知该作何反应。臣子朝皇帝要说法的事情,叶程没有想过。可是叶程确实想知道背后是谁筹谋了这些事情,以及,为什么筹谋。叶程深知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谨言慎行怯懦有余魄力不足的礼部侍郎,而自己,当时也不过是施救皇帝的前秀才,小郎中罢了。

皇帝答应帮自己查这案子,叶程心底有喜有忧。背后的人一定要查清楚,而白姬的声名却不能因此坏掉。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叶程认为,君王的胸怀本不必做这些花心思的弯弯绕绕,但是,君王就是君王,君王的心思,如何能透彻清楚呢?

皇帝走了下来:“之前悬命崖下的案子已经查清楚,刑部后来抓到了一二小人物,掰开嘴后,知道是一伙叛贼在逃离都城的路途中,想要抢夺贵人胁迫。结果被另外一伙贼人盯上,黑吃黑,两伙人厮杀,才发生后来的事情。”

叶程对这结果一半相信,一半疑惑。因为,若是要抓贵人来胁迫三家的车队,为何要只抓白姬一人?

貌美和身份贵重还是有区别的。

叶程心里的疑问,皇帝也一眼看穿:“这里的疑点,刑部的人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孤颇是愧疚,好在那叛贼并无亵渎之举,孩子也平安降生。孤愿意为你家孩儿御赐梁姓,封为临安县主。”

叶程大惊:“使不得。小女不过百天,如何能担当得起?”

皇帝笑起来:“当日在临川,路远与夫人曾救我于为危难。虽然后面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但是,路远之恩,不得不报。”

叶程一时无话,青羊山上的羊角七,对别人是难得一见,自己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以至于如今在皇帝这里已经有了所谓恩情。

人对自己轻易得到的好东西都会忌惮和畏惧。因为患得患失去想,轻易得到的,会不会轻易就失去呢?

叶程此刻没在推迟不受,只是细问起了白姬的事情。

悬命崖下被劫的事情,刑部和大理寺共查一案,眼下给的答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了结,但是叶程外出差使的时间里,白姬又一次失踪,这次的事情对叶程来说并不好理解。

皇帝一叹气,将春花赏上白姬将手中春枝抛出,改了贤妃计划的事情说了。自己的家丑给人知道,皇帝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是皇帝也并没有推诿的样子:“贤妃那里我原本想着会收敛下。因着后宫的事情我不愿意多理,她们就能自己翻出浪花来。尊夫人此次是意外受到牵连了。”说着一拱手就要给叶程道歉,叶程拦住了。

“皇帝这里不必自责,只要我妻儿无碍,便可。”叶程凝着一双眼看向皇帝,心里半是不解,半是坦然。

叶程在午后到了自己家,不过却是被赶来迎接自己的家仆告知,白姬一回到家,没说几句,就被老爷关在了房间里,任夫人怎么求,都没有松口。

叶程来不及解下一路披挂的外袍,就一路去找了自己父亲。

叶恒文像是早已经料到一样,开了房门,正等在哪里。

叶程咬牙下跪:“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你又何必为了她这样做?”叶恒文扭身过来看到一脸悲愤不平的叶程,又气又恼。

“儿子知道父亲嫌弃白姬,只是当日迎娶她过门的确是您同意的,白姬在叶家也并无做得不对的。只是在来都城的路上遇到了歹人而已,父亲如何要这样做?”叶程挺直肩背跪着,像是陈情更像是控诉。

“你知道什么?”叶恒文看儿子一脸不平,气得发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道这妇人惹得皇帝的后宫一片议论,两位娘娘都联合起来要拿下她?”

皇帝那里的确说白姬貌似坏了贤妃的好事,但是,两位娘娘?贵妃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叶程的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就先放下了,对自己的父亲说:“不管怎么样,白姬是我们自己家里人啊,您怎么能关住她呢?她才刚被救回来啊。”

叶恒文原本一片和气的脸上现出了凶狠又不耐的神色来:“还说!被救回来,是从哪里救回来的你知道吗?”看叶程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叶恒文几乎气得手发抖,“是青楼妓馆啊,我们叶家虽然不是贵族豪门,也是要脸的啊。来都城的路上,单单就她被抢走,为什么不死了呢?偏偏还要死不活地生了个孩子来。皇帝帮你查她的案子?!你出去跟着差使的时候,皇帝官复我原职,还让我去了那春花赏,为的不就是拉扯住我这个鸡肋的礼部侍郎?你爹我谨慎一辈子,不过一次失误就被贬黜回乡,如今可好,落了个活的把柄让人揪着。我们要当朝做官,也不过成了皇帝手里的棋子,日后皇权巩固,指不定什么下场。你如今只是小小的四品督查御史,我也不过是便宜得来的礼部侍郎,为的就是站队这君王罢了。还有你媳妇,看看这次惹了什么人,又被扔进了那种地方……救出来又如何,你去看看她那样子,真不如死在外面!”

叶老爷的话越说越无情,叶程气急了,一句话说不出,字眼梗在喉头,打了几个滚,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于是起身跑去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