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或许是刚刚晋封没多久的关系,还没有学会那一套仗势凌人,仍旧一副平和谦恭的样子,看着晴鸢不在意地笑笑,说道:“四福晋太客气了,是我自个儿站在这儿没有出声,你才没有发现,何来冒犯之说?”顿了顿又道,“我一向欣赏四福晋不卑不亢、大度温和的气质,也希望你在我面前能一直这样,若是学了那些无聊的虚礼,未免就有些无趣了,那我以后也不敢再找你说话儿了。”
听她这么说了,晴鸢于是只能笑笑,想了想,好奇地问道:“娘娘怎的不在里面喝酒,反而跑到这外面来吹风?”
卫氏有趣地看了看她,笑道:“不单是我,四福晋不也出来了么?你又是什么缘故?”
晴鸢吐了吐舌头,道:“回娘娘的话,实在是臣媳不胜酒力,所以出来透透气而已。娘娘难道也是如此?”
卫氏笑着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缓缓走到空旷的庭院中,感受着丝丝渗入骨子里的寒气,反倒在嘴角绽开了一朵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里面那种热闹喧哗在我看来,倒不是什么愉快的气氛,索性偷偷溜了出来,享受这清冷的寒夜,感觉却是比在里面好多了。”
晴鸢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从那表情上就能看出她句句出自肺腑,不由对这位艳冠后宫的娘娘有了全新的认识,心里也更加喜欢起来。
卫氏跟德妃,两种完全不同的性子。德妃是看似大度,实际上心机深沉,属于最不能得罪的那种人。而卫氏则是发自心底的淡然,宠辱不惊、性情沉凝,是真旷达跟卫氏在一起,令人心情愉快,然而她这样的性格在这后宫之中,难免会步步危机。跟德妃在一起虽然事事都要小心,却能够背靠大树多乘凉,省去不少麻烦。二者各有利弊,就看个人的心思如何,作何考量了。
笑了笑,晴鸢说道:“娘娘好兴致不过冬夜寒凉,长久待在外面难免会着了风寒,娘娘还是早些进去为妙。若是您的身子出了什么差错,皇上会心疼不说,八阿哥和八福晋也不会安乐啊”
卫氏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人都说四福晋是颗七窍玲珑心,温柔又体贴,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呢难怪胤禩会对你一往情深。”
晴鸢愣了一下,随即大吃一惊,忙道:“娘娘……”
卫氏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无妨,此时只有你我,不会有别人听了去的,你也不用担心。这事儿,我早就看出来了,所谓知儿莫若母,胤禩的心思,我又怎能不明白呢?”她微微叹了口气,又道,“当初与他偷偷会面,被你撞见的时候,我确实曾经担心过一阵。但后来胤禩便让我放宽心思,说你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那时我就有所感觉了。看他提起你时的神态表情,可不仅仅是欣赏那么简单呐其实,在我心里,也是更加喜欢你的。曾经我也曾想过,若是胤禩真的能够娶你做他的福晋,倒也是他的福气”
晴鸢万万没料到卫氏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顿时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讷讷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卫氏笑着看了看她,说道:“胤禩的心思,我多少还是知道几分的。在我心里,其实你比琪歆更加适合他。倒不是说琪歆不好,只是胤禩需要的,更多是你这种沉稳老练的性子,多少可以牵制一下他,以免犯下什么大错来。琪歆跟胤禩一样,都是争强好胜的人,他们两人在一起……”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多有无可奈何之意。
晴鸢忍不住看了卫氏一眼,没想到这看似与世无争的良嫔娘娘却原来也生就了一双慧眼,将胤禩和琪歆瞧得一清二楚,说起来一针见血。可见人不可貌相,能够在这后宫生存下来,谁又真正是省油的灯?
想了想,她笑了笑说道:“娘娘说的是,对八阿哥和八福晋的评点可谓到位。不过依臣媳看来,有进取之心未必就不是件好事。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的龙子众多,想要在里面出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没有些争强好胜的性子,怕是就会泯泯于众生矣。照这样看来,八阿哥和八福晋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卫氏眉头微锁,叹道:“其实依我的想法,为何一定要出挑呢?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安安乐乐享受一生,也就够了。就怕他们好胜太过,最终弄出个不可收拾的场面来,结果可能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啊”
晴鸢默然,不得不承认卫氏的眼光犀利。
其实这也就是各人境遇不同所导致的性格不同了。
卫氏是辛者库出身,本就是犯官的家属,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伏,自是觉得平安最好,不去奢求太多的荣华富贵、权势名利。然而胤禩却不一样,他是皇子,从小就在锦衣玉食、权力顶峰长大,心高气傲,最是不服输的人。就算他自己本性平和,但在诸皇子激烈的竞争中,也由不得他甘于平淡,尤其是在见过了其他皇子的风光荣宠之后,不服输的性子更是发挥到了极致,也迫切想要追上其他人的步伐,至少要让自己的父亲重视自己,让自己的母亲能够抬头挺胸做人。作为一个儿子,他的想法无可厚非,然而这样的生活并非自己母亲想要,却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够勘透的了
一时间联想起曾经在梦中见过的“史实”记载,八阿哥胤禩因为争位失败,最后八福晋被挫骨扬灰,自己也英年早逝,这样的结局可不正是卫氏所说的“任何人都无法承受”?她的心情也不禁有些沉甸甸的,虽不知道梦中所见会否成为事实,却也清楚争位的风险极高,可谓成王败寇,一旦失败,什么结局都是有可能的。虽然如今太子看似位子稳固,却是否真的能持续到他登基的那一天?
梦中的情形就像一座大山深深地压在她的心头,却无法对人诉说,只能勉强笑着,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八阿哥和八福晋都不是莽撞的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们必定心中有数,不会出什么事的。”
卫氏却愁眉不展,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晴鸢道:“四福晋,今儿个我专程对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看在曾与胤禩相交一场的份上,看在琪歆视你为姐的份上,能够多多提点他们一些,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拉他们一把,让他们不至于陷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是一个做母亲的人的恳求,你能答应我么?”
晴鸢不禁愕然。
她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跟胤禩和琪歆同辈的人罢了。说起来,卫氏比她的身份要高得多,若是真要说什么提点之类的话,卫氏比她更有发言权吧?却不知这卫氏从何而来对她有如此大的信心,以为她竟然能够保得了胤禩和琪歆?
见她愕然的样子,卫氏急忙又补充道:“我知道,这话我说得有些唐突了。但我本身出身并不好,对他们不能有太大帮助,而四阿哥乃是德妃娘娘的亲生儿子,又颇得皇上器重,将来的前途必定是不可限量的。我只希望胤禩和琪歆这两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过一生也就知足了,所以才冒昧请托于你,还请你考虑一下好么?”
晴鸢这才明白,敢情人家相信的不是自己,而是德妃的儿子胤禛啊
理清楚了原因,她反倒放开了来。其实对于胤禩,她多少是有些歉疚之心的。他跟胤禛,在她心中并不相伯仲,只是她太世故,为了自身的安逸而选择了胤禛罢了,辜负了胤禩的一片心意,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而且琪歆与她的关系较别的妯娌更加亲近,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不可能坐视他们倒霉而置之不理。
于是她笑着说道:“娘娘既然这么看得起臣媳,臣媳自当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若是八阿哥和八福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臣媳自是不会推托。”
卫氏面上一喜,急忙说道:“这就好了。四福晋,多谢你了。”说着,竟然向晴鸢行了个礼。
晴鸢吓了一跳,如何敢受?急忙回拜了下去,说道:“娘娘切不可如此。兄弟妯娌之间,相互照应乃是理所当然的,臣媳如何敢当娘娘的‘谢’字?”
卫氏见状,倒也并不勉强,只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不管你受不受,你的这番心意,我是记在心里了,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绝无二话就是。”
晴鸢只觉得心中一阵沉重,也不知今日许下这番诺言应不应当,更加不敢将卫氏的许诺当真。她现在才觉出这位良嫔娘娘的厉害,不知不觉间便将人套了进去,于是再也不敢小觑。她甚至有着些微的疑惑,有了这样一位额娘,胤禩他们真的还需要她的帮助吗?
她忍不住暗地里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