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心头浮现久违的笑意,他也如那老者一般,在这石眉居中随意踱步起来。
韩石的目光从一幅幅画卷上扫过,他原本拿在手上的斗笠,也被他悄然以元力烘干,像那老者一样摆放在门口处,这是为了防止将水气带入屋子里,画卷一旦潮湿,便容易发霉。
而那老者疑惑的眼神,他此刻也是了然,此人想必是从韩石的举动中,看出韩石必定是第一次来这石眉居。
韩石摇了摇头,哑然一笑,所谓不知者不罪,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是同样的道理。
就在韩石自嘲之时,突然一个小女孩,手中握着一个糖人,从屋外蹦跳着走了进来,其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女子,显然是小女孩的母亲。
小女孩一进来,看到韩石后,脸上露好奇,“大哥哥,你也是来换画的么?”
韩石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小女孩开朗的性格,让人不由得产生喜爱之意。
中年女子对着韩石歉意一笑后,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到一旁,显然是不愿打扰了韩石。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抬头看着墙上的画,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
过了很久,她指着其中的一幅,说道:“娘亲,我喜欢这幅画。”
韩石余光扫过,小女孩所指的,乃是一幅百花图,虽是以水墨描成,却是给人以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栩栩如真。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嫣儿想要,可曾想好心意?”
小女孩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糖人,眼中露出不舍之意,她又抬头看着中年女子,微微嘟起了小嘴。
中年女子收敛笑容,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眼中有了雾气,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接过中年女子手中的布帛,将糖人仔细地包了起来,放在百花图的下面。
中年女子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将那百花图取了下来,小心地卷好,装在包裹中,牵起小女孩的手,正欲举步。
“在下冒昧,请问此间主人何在?”韩石对着中年女子拱手说道。
“白天,这石眉居皆是无人,至于眉姑娘究竟在哪里,便无人知晓了。”中年女子微笑着朝着韩石点了点头,转身与小女孩离去。
“你若是喜爱眉姑娘的画,留下你的心意便可。”
“眉姑娘……”韩石瞳孔收缩,身子突然僵硬。
石眉居里,一片寂静,韩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蓦然,他的目光落在墙角处,一副不大的画卷上,这幅画卷的画纸已然有泛黄的迹象,显然是挂在墙上很久了。
画卷上只是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轮廓,那是一个背影,此人一袭青衫,看着远方。
此画乍看很是普通,但细细品之,却会发觉其传神之处,韩石静静地看着,心中却突然出现一种期待此人转过身来,看清楚此人的面容的想法。
韩石驻足许久,转身走到石眉居门外,重新带上斗笠,走进了雨中。
他原本有了起伏的心情,在看到那男子的背影后,反而变得一片沉静,男子的身份,他不想去猜。
更不敢去猜。
雨,打在青石板上,带起朦胧的雨雾。
两百年前,他经过镜水古镇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所想,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韩石站在一座小桥边,当年,他就是站在这座桥上,看着那白衣女子伞下的背影,最终,却是错过了彼此。
他的目光,落在桥边的石碑上,上面被青苔覆盖,乍一看,便与一旁普通的石头无异。
若不是他灵识扫过,很难察觉到异样。
韩石右手在石碑上微微擦拭,将上面的青苔擦去,露出石碑的表面,上面沧桑的字迹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今生桥!”韩石喃喃,目光悠悠。
他举步走上桥面,这小桥不大,不过两三丈,铺垫桥面的青石板显得极为光滑,显然是寻常时往来之人极多,才会造成这般的效果。
韩石站在当年的位置,那个方向,也有一座小桥,那时,白衣女子正是站在那座小桥上。
只是此刻,那小桥上却是无人。
韩石看着桥下的河水,眼中露出无法言喻的幽深。
人的一生,就好似一座桥,没有人知道这桥通向何处。
或许是结缘,或许......是错过。
他用了两百年,却仍是停留在了相同的位置。
未来,无论他是泯然众人,还是成为一界至尊,今生这座桥,都要用一辈子才能走完!
桥下的流水,映出了韩石的倒影,只是在雨中,他无法从那涟漪中,看清楚自己的脸。
这雨,便是今生的泪么?
韩石取下斗笠,闭上双眼,站在桥上,任凭雨水落在身上,这一刻,他只想静静地感受着这只有雨的世界。
无人能看到,被韩石藏在眼底的悲哀,他修为高深又如何,他天资过人又如何,他意境超然又如何,他际遇惊天又如何,他杀戮滔天又如何,他心性不凡又如何,他明悟天地又如何。
他,找不到青眉。
没有青眉,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韩石身上淡淡的青,仿佛融入了雨中,使得漫天的银丝中也有了青意,落在小镇里,顿时有了一丝悠远之意。
韩石闭目静立,似乎陷入了假寐,亦或是沉思。
蓦然,整个世界的雨声,仿佛在刹那间远去,韩石更是有一种错觉,远去的,不是雨,而是整个世界。
这一刹那,犹如梦寐一般,韩石微微睁开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留恋,这种恍若遗世之感,他很是喜欢,只是,还来不及细细体会,那种感觉,便如风中的柳絮,早已飘然无踪。
韩石睁开双眼,雨,依旧,雨声,依旧,那水面上的涟漪,仍是依旧。
唯有他的身边,不再有雨落下,河面上,有一柄伞的倒影,还有一个朦胧的,看不真切的白色身影。
韩石扶在桥边的双手突然间有了无法控制的微颤,他这一生,即便是直面生死,亦是坦然相对,即便是参悟天地奥秘,亦能压制心潮的波澜,即便是蹉跎岁月,也能够甘于平淡。
他曾以为,为了青眉,没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但这一刻,他,不敢回头!
思念,就像是一座孤岛,岛上,是徘徊千年的孤独,岛外,却是爱情永恒的涛声。
唯有那淡淡的寂寞是舟,被来自远方的风,吹向更远处,那无尽的岁月之海!
韩石,思念青眉!
油纸伞,遮住了风雨,让韩石仿佛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就在这一刻,他回首,拼尽了全力。
油纸伞下,一位青衫青年,与一位白衣女子,在相隔两百年后,再一次,四目相对。
这一眼,带着些许陌生,但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这一眼,诉说了衷肠,明了了彼此在岁月中的等待!
这一眼,即便是天崩于前,也不能让两人移开目光!
这一眼,恍若前世,又如今生!
这一眼,不论因果,不问轮回!
这一眼,思念,不再是孤岛!
这一眼,此心安处,是吾乡!
“是你么?”
韩石轻语,他不敢大声,生怕这是一场梦,说话声大了,便会从梦中醒来。
“是我。”
青眉淡淡微笑,她的面容与当年别无二致,透着如兰的气质。
“这是梦么?”
韩石再度闭目,他不敢相信。
青眉指尖在韩石的眉间轻轻抚过,“韩石,当年,我曾许下愿望,只望你能为我画一次眉,你,还记得么?”
韩石再度睁开双眼,露出追忆之色,说道:“当年的事,仍是历历在目,我怎会忘记,你还说,来世,我为石,你为青,那石上的青苔,便是石的眉了,如此,便是你为我画眉了。”
“那石眉居,便是此意吧。”
韩石看着青眉,眼中透着霸道的柔和,双手缓缓搂住了她的腰。
“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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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她早已心潮澎湃,只是被她压制,尚不明显,此刻韩石搂住了她的腰身,顿时令她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两百年堆积的思念的潮水,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韩石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也不要醒来。”油纸伞下,韩石眼中露出决绝的温柔。
青眉,醉了!
她握伞的手,失去了力气,就连那轻轻的油纸伞都无法举起,此刻的她,就如同一个凡人一般,身上已无半点修士的气息。
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那油纸伞早已被韩石接过,才让那雨水没有落在两人身上。
青眉双眼脉脉,但千言万语,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仔细地看着韩石,仿佛想把他的模样永远印在心中一般。
“当年,你我在这今生桥上错过,如今,却又在此地重逢,此桥名为今生,果然有一丝因果轮回的味道在其中。”韩石微笑着看着青眉,直到此刻他仍有些许的恍惚,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