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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时, 羌午叛军真正的首脑鹿鼎踏雪而来。他没有骑雪狼,而是一步一步走在满是鲜血的冰面上。他走得很慢,跨过已经结冰的血, 脚步从容。越走, 士兵的残肢便越多。

他的身边, 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盾防兵。盾防兵们越是小心翼翼, 鹿鼎的身姿便显得益发从容不迫。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距离王位只差一步, 却不曾想会在此遭此大败。

“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完整的。”身边有人感叹。除了感叹,还有心头发寒。

“飞雪楼的禀性。”有人解释, “三四十年前就是如此了。”

“可怜我们的将士。”

鹿鼎没有说话。经过一位惨死的士兵的上半身时,鹿鼎停下脚步。那个被暗杀的士兵, 手里拿的是一块女儿家的香帕。香帕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 连同残肢一块一起凝固在冰河中。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前锋营就是这样被鲁冰花逐个击破。鲁冰花阴险狡诈,白天按兵不动, 晚上夜袭刺杀。前锋营本就是为夺沉叶渡而来,不善防守。原本沉叶渡已经将将拿下,敌军损折过半。鲁冰花一到,用这卑鄙法子将我们前锋营肢解得支离破碎。忍无可忍,鹿耶主帅才发起总攻。谁知他们竟然有轰天雷。鲁冰花阴险, 那个叫南岩风的更加卑鄙无耻。不但戏弄取笑我军主帅, 还刻意首先让出沉叶渡, 待我军全军进入沉叶渡后, 他却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个人在阐述战情。

“轰天雷!怎么会有轰天雷!”

“太不公平了!”

“就是, 有轰天雷还打什么啊!”

“龙朝的轰天雷不是轻易不给人吗?”

众人议论。

“没有不公平的地方。”鹿鼎终于开了口,他冷冷地说, “这是行军打战。不是过家家。自古以来,技高一筹强者胜,便是战场的唯一定律。”

武相当,智者胜。智相当,武高者胜。

众人闭了口。默默地跟着鹿鼎往前走。

“那个南岩风,做得很对。”鹿鼎又说,“以最少的兵力解决了尽可能多的人。他这一战,十分漂亮。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是,他不知马上搬兵回维城,给了我杀他的机会。”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主帅。成国大军已经开到临河,已经就地驻扎不知有何目的。”有人道。

“传令下去。强弩手盾防兵开拔至此,以这弧线为界。不善动。不出意外的话,这条弧线便是老虎豁弓箭的射程极限。是他们的极限,却不是我们的,我们有强弩。驻守好之后,老虎豁有出行者一律射杀——我们跟成国一起等河面再次结冰,厚厚的冰。”鹿鼎道。

等河面的冰厚实之后,再次发动攻击。这次,看看是谁是瓮中的鳖。

“另外轮值守卫,不给鲁冰花任何机会。”鹿鼎道。

这个鹿鼎,显然比鹿耶强势冷静得多。他的从容不迫甚至能与沐王相比。

鹿鼎说完看了一眼白雪茫茫处。风雪那边,成国不知是何目的。

老虎豁。

白及回到帐篷时,又看到了一封信。信上还压着一个小小老虎。这个小小老虎,是白及小时候的玩具。是姐姐亲手缝制的。白及一阵再次打开信。里面滚出两颗药丸。

不同于上次的愤怒,这次,白及的手在颤抖。

白及重情。

“白及!白及!”帐外,响起南烛清亮的声音。帘子一响,南烛冲了进来。

“干,干嘛?”白及慌张间急忙把药丸跟信纸藏在身后。

“鲁冰花找你。咦,你背着手这么慌张干嘛?”南烛道。

“我我我换裤子呢!……出去!我马上就去还不行嘛。”白及急忙道。

南烛坏坏一笑道:“嘿嘿,尿裤子了?”

“咦,我去!谁尿裤子了!”白及发现自己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那……”南烛还想继续取笑白及。

白及却不耐烦地把她推了出去。“出去,出去!我马上就来!”

南烛笑着走了。

白及吐了一口气,从背后拿出姐姐的信跟那两粒药丸。

“为什么会这样?”白及喃喃。

信上,白絮道:“如愿我活命,便取南烛鲁冰花性命。”

白及只有白絮一个胞姐。

“姐姐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白及心头迷茫,他想不通为何姐姐一定要取南岩风鲁冰花性命。

犹豫间,白及已经到了大帐里。

鲁冰花道:“白及老弟,你是白阁老的儿子,我们这一群人中,你是唯一的世家子弟。于情于理,你是最适合作为使节前往成国军营的人。”

“去那干吗?”白及的思维简单干净,没有他爹跟他姐的弯弯角角。

“与其静止不动,不如问个究竟。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打战这种事,与经商类似,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利字。问清楚他的价码,说不定会有周旋的余地。”鲁冰花道。

不愧是狐狸。

“由你担当使臣足以显出我们的诚意。虽说两国交战本不斩来使,但你此行风险亦大。不知你可愿去?”鲁冰花问。

放眼军中,白及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白及看看南烛,又看看鲁冰花,终于道:“好,我愿意去!”

“好样儿的!”鲁冰花拍手。

好样是好样。可是自己的姐姐该怎么办?

白及转身走出了军帐。这战事有意思吗?什么能比亲人更重要?白及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面浑浑沌沌地想。拐过一落满是积雪的小丘,正看见一个小兵拿着一壶暖酒往大帐方向送。

见了白及,小兵停住脚步站到道路一侧。

白及不知不觉地就停住了脚步。终于,他对那小兵说:“你的什么东西掉雪里了?”

小兵闻言,慌慌张张地往自己身上看,无奈端着盘子。“你把盘子放地上,回去看一下不就行了。”白及白眼。

小兵忙不迭照做。

白及揭起了壶盖。闪电般将两颗药丸丢了进去。

对不住了南岩风。

小兵再回到小土丘时白及已经走了。小兵茫然地摸摸头,端起酒朝大帐走去。

大帐里,南烛跟鲁冰花正在安排布防。羌午这次的攻势会比之前的更迅猛。

河面上的冰正在重新凝结。锁在冰层下尸体,伸出冰面的残肢恐怕会让受到刺激的羌午叛军更加可怕。单薄的工事、大战过后的沐王军能否经得住羌午叛军狂风骤雨的报复?

“援军。只要有援军,未必守不住。”鲁冰花轻声道。

老虎豁一旦失守,维郡便万分危急。

“假若守不住呢?”有人问。

“退守维城。沐王不倒,其它地方的援兵必将赶到。何况他们的目的是找胖子,不是找沐王那个瘦子。孤军入境,兵家大忌。羌午叛军主帅鹿鼎不会看不透这一点。”鲁冰花道。

“援军何时可到?”一个人问。

“消息一经送出,如果沐王已经在抽调人马,那么维城调兵至此,至少三天。”南烛估摸时间。

鲁冰花点点头,接过小兵递过的酒瓶道:“如此,南南赶紧修书再催。其他人写请兵公函。”

“诺。”众人道。

南烛提笔写信。鲁冰花将酒倒满杯,递给她。她抬头道:“等会再喝。”

鲁冰花便将酒递给了最老的一位老将,自己另倒了一杯,仰头喝了。

傍晚时分,白及已经纠集好人马。正欲出发。突见大帐一片混乱。

又很快被亲兵守住。显然是沐王兵镇压了大帐内的突发状况。

“怎么了?”白及问一个匆匆跑来的亲兵。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八分。

“有人给酒里下了毒。几位将军中毒倒地。鲁左将也中了毒!”亲兵附耳轻声道。

“南岩风呢?”白及问。

“南都尉没事。吩咐您快去快回莫耽误时间。”亲兵道。

白及闻言,不知内心是悲是喜。短鞭拍了马臀一下,策马离去。锦锵紧随其后。

这一夜,风雪愈狂。

“报!羌午叛军以竹木为架拓宽冰道!”

“报!羌午叛军围守沉叶渡!”

“报!羌午叛军就地驻扎按兵不动!”

“报!沉叶渡冰层渐厚!”

老虎豁,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