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醒悟(下)

对于纪清浅,她一直有很深的歉意。

当年纪清浅家出事后,做为她的室友兼好友,除了尽可能地捐钱为她救急之外,王佳妮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可以帮到她,其实就算是捐款,对于当时纪家的困境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很出人意料的是,有天男友严子峰忽然跑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的表哥章亦深愿意出面帮纪清浅解决所有难题。

闲时也听严子峰提过他这个神通广大的表哥,在商界是颇能呼风唤雨的一号人物,王佳妮当时也没有想到其它方面,以为章亦深肯援手只是纯粹卖严子峰的面子,甚至还为严子峰如此费心尽力地帮助她的好友而大大感动了一把,于是她欣然答应,由她出面牵头,纪清浅便很顺利地见到了章亦深。

有了章亦深的介入,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然而事情随后的发展就如同戏剧一般波澜起伏,萧勇决绝离去,纪清浅做了章亦深的金丝雀,而章亦深,却从仗义出手的英雄转变而成了趁人之危的无赖,用最侮辱人的一种方式买走了纪清浅的青春与尊严。

“清浅,我后来想了很久,总觉得章亦深一定是很早就认识你了,不然怎么会主动找到子峰要求帮你,他虽然做了一些不大光明的事,但必须得承认,当年的确是因为他的援手,你才能打赢与利源的官司,还有你爸爸的病情也是因为他才得到顺利治疗,不至于留下终身遗憾。”

“你的意思是说——他认识我远在我去章氏找他之前?”纪清浅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仍然无法消化这样惊人的一个事实,“不可能,我从来就不记得我曾在那里见过他。”

“你回忆一下,有什么细节是你曾经忽略的?或者你再想想,萧勇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王佳妮耐心地提醒着她。

纪清浅浑身一震,仿佛有一根针划破了重重的茧,将曾经的蛛丝马迹细细剥离理清。

酒会现场徐震的避而不见,无聊男人的肆意骚扰,难以继续的伪装坚强,脆弱到极致的泪如雨下,这一切一切的疲累在那个令她觉得凄哀无助的夜彻底爆发,昏迷过去的时候,始终记得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抱拥着自己,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给予安慰:“别怕,我送你回家!”

那个人曾经为她挡住了风雨,救她出水火之中,只可惜她当时意识模糊神智不清,不仅没有记住他的样子,甚至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那个胖子老板好象嘀咕了一句张重?

张重?这个名字令她的心剧烈地一跳,脸也刷地白了,原来是他,原来那天那个人就是章亦深。

此时再联想,也是从那一夜开始,萧勇和她之间就生了间隙,他常常无端地发脾气又无端地合好,相处时屡屡出神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事一直令他痛苦得难以决择。

原来在那个时候章亦深就看中了她这个猎物,镇定地布署好了一切,辗转利用王佳妮的关系,引着傻傻的她来自投罗网。

如果不是萧勇事件的泄露,说不定不用他开口,单单是以他对她家的恩情,她就会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地以身相许,根本不需要那三百万作借口。

好深的心机,一旦看准了猎物,他就会果断出击夺为所有,纪清浅打了个寒噤,费力地从唇中挤出字:“他是个可怕的男人。”

“清浅,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对你可谓是用心良苦,虽然手段有欠光明,但在这七年间,他是怎样对你,他为你改变了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他当时只是把你当成猎物,在随后七年的相处里,他早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至于你是不是爱他,问问你自己的心就知道。”

七年不是一个短时间,足以深刻地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诚然,章亦深不是一个好人,他外表强硬,冷酷无情,在商场上是人人头疼的对手,他久历欢场,曾经身边女人无数,可是只有在外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才会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他的疲惫他的脆弱他的隐忍包容,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无所遁形。

因了爱,他慢慢地摒弃了身边所有女人,因了爱,他学会了付出而不是一味索取,因了爱,他无论在她这里受到了多少冷漠,最先回头的也一定是他,甚至因了她的不情愿与抗拒,他克制住自己想与她厮守的渴望,再晚再累也不会留宿打扰她安静的空间,即使纪清浅一再触怒,他难捺怒气迫不得已与她大起争执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弃若敝屣。

如果不是爱,他何苦强留纪清浅在身边互相折磨?如果不是爱,他何苦在纪清浅一再求去时震怒不已?如果不是爱,他怎会容忍她与许至阳的一再接近?

如果不是爱,向来冷静的他怎么会在她面前流泪,愤怒,恐慌,祈求,一而再地情绪失态?

他为她改变了太多,曾经强势霸道的专横,早已在七年时光的洗礼中磨砺成温润的石,失了棱角,褪了锋芒,只余一颗最纯真的少年之心,静静守候一朵花开的距离。

纪清浅慢慢回忆这七年来的琐碎片断,悠长的岁月足以掩盖所有的恨意,而温情的种子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发芽壮大。

但她怎能忘记与之间他那不堪的开端?每每想起那种刻入骨血的耻辱伤害,她总会抑制不住地伤害他,尽一切可能地激怒他,将他的心一再驱逐在千里之外。

七年的纠缠,彼此折磨得身心俱伤。

她恨他入骨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面对亲人遭遇不幸时的束手无策,会让她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她与他之间也并非完全没有融洽的时候,七年来的肌肤之亲枕席与共,就算是陌生人之间也会变得有所不同。

所以在章亦深生病脆弱之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关心他,为他洗手作羹汤,在听到章氏如今面临困境时,她会下意识地流露关心之意,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对章亦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之后,她会一心求去斩断二人的关连,所以在章亦深的婚讯传来之时,她才会这样的患得患失情绪反常。

所有的点点滴滴清晰地串连成线,琅琅昭示一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她的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然而一切都是来不及。

剥开爱意萌动的面纱,愤恨仍在灵魂深处叫嚣燃烧,无论故事有一个怎样美好的未来,开头不堪的一幕却让人刻骨难忘。

“佳妮,我必须得离开他,否则我一定会疯的。”纪清浅双手十指交叉,痛苦地抵在额头闷闷出声,指关节浮起点点苍白。

“我始终忘不了那屈辱的开端,我一生都会禁锢在这种阴影之下不得解脱,只有离开他,我才能以崭新的心境重新活在阳光之下,对于我而言,这意味着新生,你明白吗?”

“我知道,所以你要离开章亦深我并不反对,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心,不要做出将来让自己后悔的事。”

“没什么将来了,他早已经做好了选择,方优比我更合适他。”

“你呀!”王佳妮简直不知怎么说她好,“如果不是你一再地把他往外推,这个方优至于会登堂入室吗?”

王佳妮冷眼旁观,一直比纪清浅更清楚章亦深的感情,她敢说只要纪清浅点头了,那个方优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

“佳妮,你我都明白,对于爱情来说,他的事业更为重要,方优能给他的,是我永远也给不了的。”纪清浅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他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回答,而我也厌倦了这种彼此折磨的生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是我总有一个预感,觉得这次的订婚不会这么顺利,章亦深怎么可能会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动心并不难,难就难在多年来的坚持不懈,很多恩爱夫妻都熬不过七年之痒,而章亦深恰恰就做到了这一点,王佳妮凭直觉认为他应该是那种死心眼的人,要么不爱,爱了就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

“世事无绝对。”纪清浅淡淡地说,语气中全是看破世情的讥嘲,“再说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是因为爱情而走到一起的呢?”

王佳妮被她触动婚姻的往事,不由叹气,其实纪清浅只说对了一半,就算是因相爱而结合到一起的人,又有多少是能坚持到最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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