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都走了,堂中只剩下李自成,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
宋献策与牛金星从后堂走了出来,站到李自成身后,牛金星道:“闯王,罗汝才虽然死了,他的人马还需要安定,不要让他们反起来。”
李自成木然点头:“田见秀与李过率领着大队人马,已经将洛阳城保护起来,罗汝才的人马在城外,我也派了与他营中相熟的人去安抚,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乱子。”
宋献策道:“闯王要立刻布告全军,把罗汝才勾结官军的事情说明,先占上这个理字。那时候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李自成点头:“这个,先生去办吧,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李自成不要人陪,一个人回到卧房之中,也没有脱衣服,蒙头而睡。
他并不是困倦了,也不是劳累,而是心头不宁。
也难怪,多年来的战友,几次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今日却亲手将罗汝才送上断头台,他的心里十分不忍,但又没有办法。
天下虽大,却已容不下罗汝才了,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不适合活在乱世上。
可是罗汝才虽然死了,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当然,也不可能就此完结。
就在李自成斩了罗汝才,然后派人去其营中安抚其部下之时,罗汝才营中已经得到消息,罗汝才部将近二十万人马,大部分接受了李自成的安抚,继续留在洛阳城外。而有约莫六七万人马却离开了。
这些人马当中有一半由罗汝才的部将游世刚率领,向南去了南阳,真的投降了左良玉,还有两三万人马,则向东方而去,投靠了范雎与革左五营。
而余下的十几个掌盘子,也趁夜走了七八个。带走的人马,也有数万之众。
他们没有留下什么话,其实也用不着说了,李自成连罗汝才都敢杀,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他们吗?此时不走,日后就要一并成了李自成的刀下之鬼。况且他们这点人马,留在闯营中也毫不起眼,没有任何筹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如此一来,李罗联军五十余万人马,锐减到了三十多万人。但是李自成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有三十万人就足够了,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一支官军,可以挡住他夺取京城,终结明朝的统治。
况且这个时候,李自成感觉到最舒服的,是全军都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他的人马,完全服众于他的领导。
他也用不着再去联合谁了。夺取明朝江山,这等好事,不会分给别人。
因此李自成过了新年之后,便立刻下令,全军大练兵,同时打造兵器,收买战马,囤积粮草与财物,准备天暖之后,便向北进军,攻击京城。
却说官军那方面,顾童自从罗汝才去了李自成的府宅之后,他便料定,罗汝才再也回不来了,因此这才趁人不备,悄悄地跨上一匹好马,怀揣上些银子,出了大营,名为醉酒散步,走了一段路之后,立刻快马加鞭,直奔北行。
他到了黄河边上,这里已经有他的人亲随接应,顾童上了船,顺河而下,到了河北,然后登岸,直奔孙传庭的大营来。
这一路上,李自成杀了罗汝才,降其部众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用下船就可以得知。
顾童闻听之后得意洋洋,喜不自胜,自己只凭三言五语,便将罗汝才置于死地,而且是死得糊里糊涂,这一功可是非小。
要知道,朝庭对罗汝才也是恨之入骨,此人一惯反复无常,降而后叛,此次能将他杀了,至少皇帝那里也要高看他一眼。
可是等到他进了孙传庭的大营,见到孙传庭的时候,顾童便是一愣。
因为此时的孙传庭,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神情,目光中还隐含着无穷的忧虑,顾童上前回令,说了自己这一趟差事的来龙去脉,孙传庭点头赞许,然后吩咐设宴,给顾童庆功。
这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毕竟这个大主意,是孙传庭出的,顾童只是具体施实的人。而且孙传庭已经上表给崇祯,请求给顾童加封。
庆功酒席之上,顾童忍不住问道:“大帅,我看您似有些心事重重,不知为了什么?”
孙传庭叹息一声:“一言难尽。”说完,他将帐中所有人都遣出去,这才对顾童道:“先生这一趟差事,办得当然不差,罗汝才一死,部将星散,人马也亡去不少,算是给朝庭立了大功,但是细细一想,却又不是这么简单,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啊。”
顾童道:“大帅此话怎讲?”
孙传庭道:“表面上看,贼兵由原来的五十余万,减到三十余万,少了三分之一强,但是细细想来,罗汝才一死,得利最大的,不是朝庭,不是我孙传庭,而是李自成。他的人马增加了将近十万人呢。”
顾童笑道:“大帅说的是这个啊。其实大可不必忧虑,罗汝才平时对部下不错,他死之后,那些人迫于势力,出于无奈,投靠了李自成,但是一到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能有多少人真心卖命,尚未可知。李自成收留了他们,万一其中有对罗汝才忠心的,说不定哪天,还会一刀要了他李自成的狗命呢。以我看来,李自成这是给自己养了一批敌人哪。”
孙传庭轻轻摇头:“先生知其一,未知其二啊。李自成之所以能从造反的诸多贼首之中活到现在,而且人马几经大挫,最落破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十几骑,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拥有了几十万人马,不是很可怕吗?以我看来,李自成的御人之道,并不比当今圣下差多少。他一定有办法,使那些投降过去的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顾童倒吸口冷气:“如此看来,还真要小心呢。”
孙传庭道:“可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我真正担心的,是李自成羽翼已丰,便要大举北上,进攻京城。”
顾童闻听,淡然一笑:“当今天下,能够挡得住李自成的,只有大帅您了。而您此时在此驻军,当着大路,将北上之途堵得严严实实,李自成若想通过,只能与大帅死拼。以在下看来,李自成就算人马百万,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直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官军一方。”
孙传庭微微点头赞许:“你说得不错,所以我整日练兵,打造军器,以防万一。我是盼着他来,最怕他不来。”
顾童一愣:“此话在下不解,李自成不来进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孙传庭道:“我是怕他从另外一个地方,进攻京城。”
说完了,他伸手向墙上的地图指去。顾童抬头一瞧,孙传庭的手指正指着一个地方。
山西!
顾童道:“大帅是怕李自成进山西?”
孙传庭点头:“李自成若敢杀进直隶,我必当与之决战,同时坚壁清野,不给李自成留下一粒粮食,这样一来,李自成的大军被堵在黄河以北,他的后方基地,却在洛阳,运输线太长,还要渡过黄河,粮食一定接济不上。最多一个月,其军自乱。但是李自成如果不来直隶,而是取道山西,我便无能为力了。”
顾童看着地图,连连点头:“不错,打进山西,路途很近,而且此时的山西,没有多少精兵良将,汪乔年虽然能干,可打仗差了点。而且经过日前秦军一闹,官军的主力又多集中于边塞一带,南边的人马少了,李自成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北渡黄河,进入山西,然后向东杀去,过太行山,打到京城呢。”
他越说,脸上的神色越凝重,到最后,不禁冒出冷汗来。
孙传庭道:“正是如此。因此我早已向汪乔年发出警告,让他务必严密注意黄河一线的动静。只要流贼开始在山西境内渡河,立时报给我,可就是不知道,这个汪乔年有没有当成耳旁风。”
顾童皱眉道:“李自成的祖坟是被汪乔年挖掘的,李自成早已恨他入骨,此时又知道他在山西做巡抚,肯定会打进山西的。但是,他既使告诉了大帅,大帅还需要向皇帝请旨,才可以进入山西,来得及吗?”
孙传庭一笑:“前日我已经派人进京,送去我的奏折了,请皇帝允许我率军追剿李自成,也就是说,只要李自成去哪里,本帅就可以去哪里。”
顾童道:“可是,您若是带了全军,进入山西,一旦中了李自成的调虎离山之计,你前脚一走,他后脚率人马过来,岂不是钻了您的空子?那个时候,京师之前,可就连半分的屏障也没有了。这一点,大帅想过吗?”
孙传庭沉默片刻,才道:“自然想过,如果打仗就是博奕,那么我就是在赌这一局的押宝。我将这一宝,押在山西了。我料定,李自成不想被我军堵在直隶,寸步难行,一定会北击山西,然后向东,如果我猜错了,就说明,我不如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