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有三个月没来涵烟殿,因为孙昭仪新近诞下一男婴。皇上晚年得子,自是喜不自胜。
陈仪妃破天荒跑到涵烟殿来,假意寒暄了一番后,才切入正题:“母凭子贵,柳贵妃,我看你的地位恐怕不保!”
别看陈仪妃貌美如花,娇媚如仙,心肠却似蛇蝎。每有女子入宫,她总千方百计阻挠其见到皇上。若发现有嫔妃怀孕,又暗中指使心腹太监迫其服食堕胎药。但报应也来得快,她生的两个儿子都早夭。如今孙昭仪生下皇子,她自然是妒恨交加,想挑衅我对孙昭仪下手。
她这套挑拨离间、勾心斗角的伎俩,我早已心知肚明,不流露任何情绪地说:“仪妃姐姐,你这话差矣。身为皇上的妃妾,万事都要为皇上着想。如今,皇上喜得贵子,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不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
“你曾是皇上最宠幸的女人,现在被别人抢夺,我就不信你不嫉妒!”
她想错了,我不知嫉妒为何物,更不屑玩争宠的无聊把戏。
我也不会像苏惠妃那样,自恃美貌才高,想要干预朝政、母仪天下。一个小小的妃子,能够得到皇上的宠幸,身为配角却抢了主角的风光,我已经很知足。
对这些女人奋力向上爬的勇气,我不得不佩服。只是她们不明白,高处不胜寒。人越到高处,越会觉得孤独。
一弯冷月,高悬在宫殿的飞檐上。四周没有一点星光,清冷、孤绝。
我掀开门帘,缓缓步出殿外。
“娘娘,外边风寒露冷,请添衣。”
我回头,卓不凡空灵的眼神,娇艳如花瓣的唇,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有种异样的魅惑。
上天真是暴殄天物,这样俊美无俦的人儿,竟然是个男人,而且是最不堪的那一种!
我定了定神,说:“我不冷。”
“娘娘是在等皇上吧?”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等任何人。”
这儿多的是望穿秋水的深宫怨妇,没必要加上我一个。
“奴才以为,这话对皇上来说,很是不公。”
“为什么?”
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难道娘娘看不出,皇上的三千宠爱,皆在娘娘一身么?”
我淡淡一笑:“我倒觉得我像个失宠的妃子,涵烟殿也成了冷宫。”
“你这样说,是在埋怨朕吗?”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冷寂的夜里响起。
“奴才叩见皇上!”卓不凡跪倒在地。
我也跟着盈盈一拜:“臣妾向皇上请安!”
“爱妃免礼!”他上前扶我起来,温柔地道:“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皇上不来,臣妾哪里睡得着?”我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没有忽略一旁的卓不凡迅疾抬头,清亮的黑瞳在月光下闪烁。
“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朕冷落了你。刚才那情景,让朕想起了一首诗。”
“什么诗?”
他附在我耳边,低声念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是李白的《玉阶怨》。
我一笑,说:“对皇上,臣妾没有怨。因为皇上赐给臣妾的,已经够多了。”
他抬起我的下巴。
“这是真话?”
我点点头,他发出一声长叹:“爱妃,你为何总是与众不同?”
他不知道,正是我的与众不同吸引了他。
皇上乃天之骄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艳丽的、平淡的、风情万种的、贞静贤良的,各色各样的女人,他都可以随时拥有。只有与众不同的女人,才会让他惊喜莫名、怦然心动。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在帝王之家也一样。
那夜,皇上紧拥着我,在龙床上颠鸾倒凤、抵死缠绵。
末了,他把脸埋在我披泻的浓发中,道:“你怎么不能为朕生下子嗣?”
我入宫一年多从未受孕,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皇上不是有那么多皇子和公主吗?”
“朕想要你的孩子。”他深吻着我颈项,“即便是个女儿也好。”
我的心,莫名地动了动。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生。每次皇上临幸后,我都会偷偷服用秦嬷嬷交给我的一个方子。靠着这个方子,绮香楼从没哪个姐妹生过孩子。
而我,也不要孩子。我不要像我娘那样,为生孩子丢了性命,更不要母凭子贵,卷入后宫争权夺利的是非当中。
“皇上,臣妾若真生了儿子,也不想让他作太子。”
“这是为何?”他不禁皱眉。
“平常百姓到了皇上这个年岁,早已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而皇上还要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让臣妾看着很是心疼。”
我在他的鬓边,又新发现了几根白发。原来,岁月对男人也同样无情。
“你是真的心疼朕?”
“皇上为何总不相信臣妾?”
无论如何,这一刻,我是真心的。
“如果他们都像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他轻拍我的手。
我坐起身子,一边替他按摩,一边问:“是不是立储君的事,让皇上烦心了?”
自十年前太子病故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而皇上年事已高,近日大臣们联名上奏,希望能尽快立太子,这样一来,便引起一场宫廷之争。
在几个皇子当中,排行第二和第三的燕王杨涌、齐王杨湛,对储君之位觊觎已久。但他们一个有才缺德,玩弄权术,一个有勇无谋,崇尚暴力,在皇上看来全不适合。
倒是听说楚王杨灏超拔英挺、文武兼备,只可惜他玩世不恭,志不在此。每日出入勾栏、酒肆,声名狼藉,深受非议。
慢!他既然混迹于风月场,我怎么没见过他?难道他从未上过绮香楼?
“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至今尚未娶妻,只和那些烟花女子厮混!”皇上摇头叹息。
我莞尔一笑:“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别忘了,臣妾也是皇上从青楼里捡来的。”
“你可不同。”他看着我,眼里有赞赏的光彩,“自第一次见你,朕便知你是一粒蒙尘的珍珠。你能诗善画,心性高洁,又自尊自贵,京城很多名门淑女都比不上。”
“皇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我娇嗔道。
“如果朕的女儿,能像你这般玲珑慧黠就好了。”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我知道,皇上又牵动了另一桩心事。
皇上最宠爱的昭阳公主杨汐生得如花似玉、冰雪聪明,却娇蛮任性,虽到了适婚年龄,也不肯嫁。
“再过几天,她就满十八岁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我一定要为她指定一门婚事。”
“皇上心中可有合适的驸马人选?”
“依照惯例,驸马一般在探花中选。上一科的探花作了曹相国的乘龙快婿,新科探花已有妻室。”
曹相国的女婿不就是孟云天吗?他已作了礼部侍郎,凭借裙带关系,走上他梦寐以求的仕宦之途。
“昭阳生日那天,朕准备在宫中宴请诸位皇子公主,顺便邀请年龄相当的王孙公子、新科进士赴宴。由昭阳在他们当中,选出最中意的郎君。”皇上满意地说,然后看了我一眼,“届时爱妃也到场,为朕抚琴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