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沉只是淡淡垂眸看着这样一条不过十八丈长,却传闻极其恐怖的一条路,慢慢地将鞋袜脱下,然后赤脚走入其中。
正如传言那般,黄泉路上,一丈一阵,一步一幻。
而这幻境,既可能是你恐惧之事,也有可能是你梦寐以求之事,甚至是将你过往所经历之事无限的放大与反复回放。放大恐惧,也放大喜悦,将七情六欲放致极致。
将过往的功与过反复审判,并以此为基,以各种各样的刑罚来加注在你的身上,可能如刀山,亦可如火海,或如凌迟炮烙,又或如拔舌油锅。当然,亦有的人如坠仙境,山珍海味,美女钱财环绕。
而这些诸多刑罚或仙境,无非都是为了动摇过路人的心。
只要那个人因为这些事情而动摇,脚下的路行的稍有差池,立即就会触发大阵,且在大阵之下绝无生还可能,即使没有阵法,这黄泉之水本就比普通的水多了几分粘稠滑腻,随时都有可能跌落下这条窄窄的黄泉之路,命丧于此。
故而,影夜之人人人皆知,黄泉之路九死一生。
唯一的那一生,便是在这些或痛苦或美妙的幻境之中,不迷失自己,坚定不移的走出来。
黄泉路中的白沉,不知已经开始经历第几重幻境,他的表情极其痛苦,额头上一颗颗汗水冒出再滴落在地上。
牙关紧咬,脸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白沉才是微微动了动,他抬起一只脚,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紧闭着的双眼便又是抖动了起来,下唇不知何时早已经被牙齿咬破,到衬的苍白的脸上,嘴唇异常红艳。
他水面下的脚趾都已经蜷缩在了一起,显然在这不知名的幻境之中,正在遭受着异常痛苦的‘刑罚’,但他还是背脊挺直,丝毫没有倒下或坚持不住的征兆,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按照既定的路线,分毫不差的走着。
终于,白沉迈出了最后一步。
随着彻底将后面那只脚迈出黄泉之路,白沉也是往前一个踉跄,单膝跪地,一只手掌撑着地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完全狼狈的扑倒在地。但此时白沉的面上已经满是汗水,此时正顺着颌骨淌下,一滴一滴砸到地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
面色苍白而毫无血色。
大口大口的微微喘息着。
许久之后,才是缓了过来,他稍稍用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又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将衣服整理了一番,才是向外走去。
黄泉之路位于影夜内庭一条长长的廊道尽头,推开廊道尽头的门便是黄泉之路,而出口便在路的另一端。
那边的门,很少有人能够打开,能看到外面风景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白沉走到门边,微微用力,就将那扇大门打开。白沉还记得自己走入这里的时候是一个黄昏,于影夜过往的岁月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黄昏,然而推开门后,阳光洒下,照射到这间屋子的门口,也照射到白沉的身上。
骄阳当空,烈日炎炎。
白沉抬起一只手,微微挡住照过来的阳光,唇角缓缓勾出一个笑意。
“恭喜。”
非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白沉又向外走了一步,侧过身子,才是看到了倚在门旁边墙前的非墨。
非墨穿着一身黑色劲袍,上面一点纹饰也无,黑的死板极了,他的身后交叉背着两把剑,双手则是抱在胸前。他转过脸看着白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瓶扔给白沉。
白沉结果那小瓶,然后低眸看着这个小瓶,微微挑眉。
“公子说了,他规矩少,三刀六洞就免了,将这身武功还回来,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说完,非墨叹了一口气,微微扬起头,似是再看近日有写过分明艳的阳光:“白沉,你自由了。”
非墨看着白沉渐渐走远的身影,缓缓道:“公子心软了。”
冥落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许久才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他从小就跟着我。”
“头一次,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况且黄泉之路是他凭自己的本事自己走出来的,所以,那东西对于他而言,的确很是重要。”
以及,非比寻常的求生之心。
据闻,黄泉之路,但凡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求死之心,都不可能走出。而影夜之人,几乎没有人不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甚至即使是普通人,也许也都曾因为生活的困苦或是平淡无波而冒出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死亡,本就是人人避之不及,却又时常要去面对的东西。
非墨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怅然,然后竟是缓缓带了几分笑意在唇边。
冥落微微侧头,恰好看到非墨的神色,不由得开口道:“当初,你就没想过离开?”
“离开?”非墨轻轻叹了一声:“我同他不一样。”
“无影也同孤夜不同。”
离开?非墨的心中再一次划过这两个字,只感觉那力道轻极了,就算会留下疤痕,也必然是浅浅的一道,不会太过狰狞。
怎么会想过离开呢?
大抵,正是因为自己不曾想过。
有时候,他也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无影开口,让自己陪她一起离开,自己会不会动摇。
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从一开始,无影就为自己默认了不会。
所以,就当是不会吧。
……
白沉离开的第十九日,天上开始落雪,雪越下越大,渐渐变得如那漫天飞舞的鹅毛,然后又簌簌落下。
一整夜过去,白雪皑皑,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那雪积了一地,一脚踩下去,便能将整个小腿都没入雪中。整个天地都因为这场雪寂寥了许多。
这让天明忽的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初遇白沉的时候,便是在一个冬日。那时他被影夜的杀手追杀,结果却遇到了自称儒家弟子的白沉。
结果没多久就赶上了大雪封山,将他和白沉困在了那座山上,他们一同遇上了前来追杀他的影夜杀手,也遇到了狼群。
想到这里,天明忽然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他想,那个是的白沉是怎么看自己的呢?肯定觉得自己……傻透了吧。
正想着,天明便看到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然后那个小黑点正慢慢的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仔细一看,那那里是什么小黑点,分明正是白沉!
天明连忙向白沉的方向跑去。
不知是力气用尽,还是看到天明之后彻底松了一口气,白沉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前倒去,索性似乎并没有脸上一凉的直接砸入大雪之中。
再一次醒过来,白沉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而天明看着又一次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的白沉,顿时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炸了。
“我没事。”白沉缓缓勾唇笑了笑:“嘶”似是牵到了伤口,白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又被天明气的的瞪了一眼。
白沉伸出一只胳膊递到天明面前,讨好的笑道:“我真没有事,不信你把把。”只不过是在走黄泉路时,应对幻境和阵法而受了些内伤。
身为盖聂的徒弟,穆轻舞的弟弟,虽然并未精通医术,但皮毛还是会的。天明充满不信任的看着白沉,但还是把上了白沉的脉搏,这一把当即就变了脸色:“你的内力呢?你还骗我说你没事。”之前子熙虽然内力娟弱,但好歹是有的,有些蓉姐姐调理,早晚能够恢复。
但现在却是空空如也,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白沉笑眯眯的道:“再好好把把。”
天明一愣,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切脉水平来,毕竟医术这方面他的确不能算是精通,但是摸了半天仍旧与刚刚得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结论,于是天明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莫非,自己学艺不精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正想着,便觉得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一抬头,不是白沉还有谁?天明只见白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然后微微一用力。
内力雄厚的天明自然是一动也没动,反而更加困惑的看着白沉。
白沉:“……”
“不许用内力,配合一下。”说完,白沉再一次用力一拽。
天明依旧一动不动,然后看着白沉无语的表情,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算了,我真是傻了。” 白沉有些无奈的捂住额头。
于是,天明更加茫然了:“子熙,你……”怕不是脑袋出了问题吧!
白沉再一次叹了一口气:“算了,拉我起来。”
“哦。”天明听后连忙将白沉扶着坐了起来,
“难道,你没有发现么,不仅仅是内力,还有毒素。”白沉缓缓的,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我自由了。”
“什么?”天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是说,只要你求求我,我就考虑留下来么。”白沉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道:“诺,我考虑好了。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