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袋的杏儿被“老陈”驼了回来,正遇上从学室回来的几个孩子。
李武问:“什么东西?”
寒洲说:“杏儿。大黄杏儿。”
李强问:“那么多,你怎么吃?”
寒洲说:“大家吃,不是我一个人吃。”
李武摇头:“咦,太酸了,吃几个就倒牙。我不吃。”
李强和李良也摇头。
寒洲问:“杏儿酸,可是杏酱不酸啊。”
几个孩子互相看看,杏酱,这又是什么新鲜东西?
寒洲说:“愿意吃的就跟我去帮忙,我今天糖不多,可以煮一部分,明天买了更多的糖才可以多做。”
李强一看,又用这一招来哄小孩子,他才不呢。“你们俩愿意去就去,我有事儿,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居然踱着步子。
李良和李武两个小的互相看看,李武说:“走吧,去帮忙也不错。我得看看这是什么新鲜东西。”
李良高兴地点点头。他本来就想跟小寒在一起的。上次回家他说起小寒又会画画儿,还会讲故事,做的饭还好吃,惹得母亲不高兴,训斥了他哥俩几句,弄得他好久不敢去后园。但不去是不去,一从学室回来,就想去转转,小寒比学室的老师有意思多了。今天这是又得着机会了。想来日子久了,母亲也不会生气。
寒洲没有带他们回百草园,那儿自从死了鸡,她就不想让孩子们去玩了。虽然看上去一切如初,但她心里头总觉得那地方是不干净的,孩子们最好还是别去。那篱笆圈起来的地方没有拆,她自己也是不往那儿多看一眼的。
今天的美食事业放在大厨房。这是李武的主意,他说那儿有很多糖。
冯妈一看来了一大两小,都是不好惹的,问完了要用的东西,就躲到一边儿去了。
事情虽然多,但也不复杂,有两个小帮手呢。
两个孩子负责洗杏儿,他们洗第一遍,寒洲洗第二遍,同时把有虫子的挑出来,把杏核清出去。俩孩子一边洗,一边听寒洲讲故事,这次讲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两个孩子受伊索寓言的影响,故事完了,还要来一段总结,当然,他们是各总结各的。
李良的总结是,不能被女人的形象所骗。
李武的总结是,队友之间要信任。
他们问谁说的对,寒洲只好说,你们说的都对,暂时都对。
俩人都撇撇嘴,还暂时都对,难道以后就错了吗?
……
杏儿都熟得很好,金黄色的,饴糖也是金黄色的,放在锅里非常好看,一边煮一边搅动,气泡一个个地破裂,最后成为金黄色粘稠的一整块。寒洲吹吹木铲子上的热气,用筷子挑了一点给孩子们吃,“怎么样,好不好吃?”
俩孩子直点头,不酸了,很好吃。
可以当零食,也可以就着饭吃。
寒洲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说:“现在,我们有一大锅杏儿酱,你们决定送给谁就送给谁。我来盛,你们负责送人。明天把剩下的再煮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三个都太累了。”
望着那剩下的半袋子杏儿,两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干活了。刚才想跑也不太好意思呢!因为小寒一边干活一边夸他们真能干,弄得连撤退的台阶都没有。现在好了,他们可以掰着手指头,想想该送谁不送谁。有机会送人情给别人,还是挺让人高兴的,何况还是他们做的。
寒洲先盛出一小碗,送给一边干活的冯妈,这女人从来不多嘴,也比较好相处,又盛出一小碗,让她给老邓留着。冯妈脸红了一下,寒洲心想,这有什么脸红的。主子都三个、五个地讨小妾,你们俩人相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孩子们一小碗一小碗地送出去,寒洲直叮嘱他们别跑,小心摔了。但看来叮嘱也没用,两条小短腿就像踩了风火轮,一溜烟就不见了,一会儿,一溜烟又回来了。
寒洲只剩下一小碗,这个是要拿到店里给两个姑娘解馋的。没有更多的了,本来是想给扶苏留一些的,但孩子们报的数太多了,只有先紧着他们心里惦记的人。
他那么大个男人,应该不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吧?
什么时候,她开始惦记上扶苏了?她自嘲地摇头,叹息一声,甜蜜而无奈。这种感觉好陌生呢。和良子在一起时没有,和老陈在一起时也不是这样的。
第二天,从陶器店回来,买了些饴糖,她准备把剩下的东西都做了,再不做就要放不住了。刚走到大厨房门口,看见李由的妻子,也就是李良和李武的娘等在那里。寒洲想,找事儿的又来了!昨天让俩孩子干了点活儿,今天可没叫他们。何况,他们报的数里面还有自己的娘亲呢,怎么也是吃人的嘴软,皇家教育这一点总有的吧?
走到这里了,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她没做亏心事,杀鸡的是对方,要是退回去,还以为从此怕了她。想到这儿,她信步向前,不露一丝犹豫。
“公主,小女子有礼了!”寒洲微微福了下身子,眼光却是平和的,没有一丝怯意。
公主上下打量了下寒洲,婆婆说那东西好吃,让她也做点,以后给孩子们吃。但她试了两次都失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问孩子们,他们也说不清。她只好来等她了,孩子们说今天还做。
让她教她肯定得教,问题是这话怎么说呢?
寒洲轻笑了一下,公主今天的神情有些异样啊!这是便秘吗?
“不知公主有何事见教,能改的小寒会改。”她还是平和礼貌的语气。
“嗯。”公主清了清嗓子,拿定了主意似地说:“我想看你做杏酱。”
寒洲一怔,不动声色地点点,说:“好。”
寒洲要把剩下的杏儿全处理了。今天要做一大罐子拿给扶苏,也要给应人师傅和胡老爷子送一些。她沉默着一个一个地洗,一个一个地掰,公主就在厨房里站着,整个厨房气氛诡异。
冯妈见二人那表情早就逃到外面洗菜去了,她吃了小寒送的东西还是挺为那姑娘担心的。毕竟,那是公主。
寒洲一边搅动锅里的东西,一边无聊地等着公主发问。有这么一位在旁边,实在难受,但又无处可逃。
“我做的程序和你一样,为什么我煮出来的东西是发黑的?”公主实在憋不住了,才问。
“发黑?”寒洲心里舒了一口气,你再不说话,别人也得憋死。她想了想,问:“公主用的是铁锅、铁勺或铁铲?”
“嗯。”公主应了一声。她说完才注意到寒洲用的是陶锅和木铲。
“您回去换口锅就可以了。水要煮干,可以放很久都不坏。”
“为什么?”公主问。
寒洲心里呵呵一笑,皇家教育也有好处,懂得刨根问底。
“因为杏儿里面有酸性物质,一般的水果都是这样,它会和铁锅里面的铁发生反应,最后就变成了黑的颜色。”
寒洲努力地解释,就看对方听得懂听不懂了。
公主“哦”了一声,也不知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转身就走。
寒洲在心里“嗤”了一下,真没礼貌!
可是公主一迈步她倒想起件事来,张口就叫了声:“公主,”那公主转身,眼神甚是不耐。寒洲有点后悔了,真多嘴,可是叫也叫了,只好说下去:“公主要做,让孩子们少吃,我昨天忘记说了,怕他们会胃疼。再说,对牙齿也不好。”
公主倒是一愣。没说什么,停了片刻,走了。
奶奶的,皇家气度就是这样吗?
在心里骂完了,她又鄙夷地骂了自己一句,不过是个家奴,真以为和别人是平等的吗?
穿越过来有一年了,她还是没有完全习惯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把自己当作低人一等的家奴。这种认知迟早是要惹出事情来的!
第二天,刚到店里,扶苏就来了。木木跟在他身后,怀了抱了一大块石头。
“这是田黄石?”寒洲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大块的田黄石非常罕见。
“嗯。”扶苏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公子拿这个是要做什么?”寒洲问。
一般人是拿田黄石刻印章的,这么大块的若是破开有些可惜了。
“送给你呀!”
扶苏笑呵呵地看着寒洲。心说,李由能给你送土,我就能给你送石头,李由要是把自己送回来,我就把他送回去。
寒洲急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扶苏不屑地“切”了一下,“贵什么贵,不过是块石头!我只是看你店里总是这么几种颜色,想来你的有些想法怕是没法实现,才找了这块黄色的石头,以后要什么颜色的,跟我说,一定让你满意。”
寒洲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感慨,看看,这就是皇家气魄,想要什么你随便说吧,这国家都是他们家的,想要什么没有?
人和人的差距真大啊!
也不知为了这块石头差遣了多少人,想来别人也是不容易的。这地球上,只有福建寿山村那条小溪两旁狭长的水田底下砂层才有,要是这么找下去,到不了唐代都挖没了,后世也就看不着了。
想到这儿,她说:“这件我收下,但以后,就别这样做了。”
扶苏一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拿来好东西还一脸的不情愿。
寒洲太了解这表情了,和皇子对话真困难啊!
她笑笑说:“若是寻常的东西倒也罢了,找这东西还不知劳烦了多少人。公子的身份,应该首先考虑爱惜民力。”
扶苏摇头苦笑,他倒是挺注意这些的,在这咸阳城他已经很收敛了,没想到这以前家藏的一块东西还惹来了这番言语。不过,她能为他着想,还是让他觉得很熨帖。
小寒不是肤浅的女人!
“我知道了。这是家藏的一块,放着也是放着。其它的家里也有。你不是说,你这里是艺术品店,随便一块石头经过你们的设计和雕琢就能显出不寻常的价值,我把它放在这里,是想让它更有价值的。”
寒洲笑笑,扶苏温言软语,眼神灼灼,弄得人不好意思看他。
怎么能这么看人呢?
“我做了一罐子杏酱,送给公子吧,家里孩子们可能喜欢吃。”她说完回身拿出一个黑陶的罐子递给后面跟着的木木,却再无往日的大方和坦然。
“其它朋友也有的。”她赶紧补充了一句,但好像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扶苏心中一喜,她说是送给孩子们的,但也是心里念着他的。这些日子的努力还是有成果的。
“公子还是去做正事吧。哪有这种身份的人老在街上闲逛的?”不能抬起头来说话,寒洲只好赶人了。
扶苏看她紧张的样子有些想笑,往日那洒脱淡然的女子哪里去了?
也罢,让她自己消化消化。周围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能说什么体已话。
走出店门,他真想哈哈大笑,苍天有眼,小寒的女儿态终于为他独自开放了。
而店里面,小满和西施对视一眼,完了!小寒姐那从容优雅的样子一去不复返了!刚出门的那匹狼到底是从哪个草原蹿来的?还爱惜民力?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