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日如期到来,烈日炙烤着大地,万物皆在艳阳霸道的照耀下低下了头。
热,格外的热。
饶是身处幽深密林中,黎夕妤也依旧感受得到烈日的无情。
好在辛子阑每每都会在她的药中添加某些降暑之物,倒不至于太过难熬。
养病数月,黎夕妤每日里所饮用的水源皆是辛子阑于日出前采集的露水。
露水甘甜,对于她的伤势很有帮助。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只觉心旷神怡,身子舒坦极了。
屋外有鸟鸣声阵阵,“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若是平日里,她怀有心事时,只觉这鸟鸣声甚是嘈杂。
而今日却很是不同,她心中未曾生出半点烦闷之感,甚至觉得好听极了。
她独自下了床,踱步至屋外,闻见兰的幽香,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小妤,今日为何醒的这么早?”辛子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含带着浓浓的笑意。
黎夕妤循着他的声音向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今日不知怎的,觉得身心很是舒坦。”
熟悉的药草气息扑入鼻中,黎夕妤笑着伸出手,“子阑,你这每日里准时为我送药,可会觉得辛苦?”
“小妤,我们可要提前说好啊,这半年来我为你诊病煎药,照料周全,可不是白做的!你得付我相应的报酬!”却听辛子阑如此回。
黎夕妤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摆了摆手,道,“你若想要钱财,我身上可是连半文银子都没有!”
“小妤,”辛子阑突然压低了嗓音,敛了几分笑意,“我若是不要钱财,你是否愿意用别的东西来交换?”
黎夕妤闻言,嘴角的笑意蓦然僵住,心底一阵刺痛,片刻后回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给。”
辛子阑的目光有片刻的暗沉,他勾唇无声苦笑,转而牵过她的一只手,带着她向屋内走去。
“这药也已服用了三个疗程,今日再诊诊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有所好转。”到得屋内后,辛子阑如此道。
随后,黎夕妤的手中多了一只瓷碗,“来,先将药喝了,应当不烫了。”
黎夕妤轻轻点头,将瓷碗凑向唇边,很快便将这汤药饮尽。
随后,辛子阑一手接过瓷碗,另一手则探了来,欲搭放在黎夕妤的腕间。
“子阑,”黎夕妤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可有听见一阵乐声?”
辛子阑眨了眨眼,正要回话时,神色却蓦然大变。
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响,那是瓷碗坠地发出的碎裂声响。
“子阑,出了何事?”黎夕妤心头一紧,直觉不妙。
然她话音未落,便猛然被辛子阑拽了起来,抬脚便向屋外冲去。
“快走!”慌乱间,她听见辛子阑紧张的声音。
黎夕妤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辛子阑,自他手掌的力道,她能够察觉到他在害怕……
害怕……
辛子阑这人,也会有惧怕之物?
乐声由模糊变得清晰,似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到得屋外后,辛子阑吹了一声哨响,似要将陌央唤来。
然那乐声变得更加响亮,黎夕妤突觉头疼欲裂,渐渐失去了力气。
“混账!”他听见辛子阑低骂了一声,随后这乐声便戛然而止。
“小妤,躲在屋中,不准出来!”辛子阑说着,便又将她扔回了木屋,而后将木门紧闭,甚至对其上了锁。
黎夕妤险些被辛子阑扔得跌倒在地,她连忙上前,忍受着头痛,不停地拍打着门壁,“子阑,你开门,开门啊……”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那突如其来的乐声,以及辛子阑这般强烈的反应,都令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子阑,你开门……”
“想不到,谷主竟派了你们二人前来!”
黎夕妤正焦急地拍打门壁时,突然听见辛子阑冷戾无比的声音。
她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回想起两月前的那一夜,听见的对话……
已不必再去猜测,此时此刻屋外一定多了两个陌生人,且这二人与当初那位名唤“方茹”的女子一般,皆来自辛子阑的家乡。
可黎夕妤并未听见这二人开口,只能听见辛子阑冰冷又坚决的嗓音,“我不会随你们回去,你们便莫要白费力气了!”
他话音刚落,那阵乐声便再度响起。
黎夕妤刚有所缓和的头痛便骤然加剧,这乐声带给她莫大的痛苦。
那是笛声,曲调虽好听,可传进她的耳中,却令她痛苦万分。
下一刻,一阵萧声响起,那是辛子阑的萧声,如同往日一般空灵,却又暗藏几分凌厉。
辛子阑的萧声响起后,她渐渐觉得痛感又小了几分,这感觉十分怪异。
然她尚未能缓一口气,便又闻一阵萧声响起,曲音盖过辛子阑的萧声,很是动听。
可动听的萧声带给她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她未能站稳,摔倒在地。
乐声犹自响着,三道全然不同的音,不停地传进黎夕妤的耳中。
她躺在地上,忍不住捂住了双耳,十分痛苦。
她不知屋外的三人究竟在做些什么,本以为他们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对付彼此,可她却连半点打斗声也未听见。
她只听见了三道乐声,这三人似是在进行比试一般,比谁吹奏的乐曲更加悦耳动听。
察觉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你们三人倒是玩得很开心,难受的是我啊!
随着乐声的持续,黎夕妤的心底渐渐生出几分憋闷之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却令她觉得有些惶恐。
心口的伤势已有许久不曾发作了,那个大坑早在辛子阑的治疗下渐渐被新的血肉填满。
时隔三年,她这伤势好不容易快要痊愈了,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发作!
尤其是被几阵乐声所扰,实在令她觉得恼火。
蓦地,黎夕妤咬紧了牙关,竟伏在地上爬了起来。
她已没有力气起身,却向着木桌缓缓爬去。
她记得,辛子阑为她打造的那把古琴,始终放置在桌案上。
自屋门至木桌不过五步之遥,可她头痛欲裂,便觉自己似是爬了很久很久……
她最终触碰到琴身,咬着牙将古琴抓起,放置在地面。
随后,她将十指搭放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动着。
“叮……咚……”
清脆悦耳的音符传出,带着她满心的怒火。
既然要比乐声,那怎能少了她!
她的琴艺虽不算冠绝天下,却也有几分底蕴。
既然要比,那她奉陪!
随着十指的舞动,一道又一道美妙的琴音传出,空灵清脆,婉转悠长。
听见自己的琴音时,她突觉心底稍稍通畅了些,比起屋外那几阵笛箫声,她这琴音显得分外柔和。
遂,她深吸了一口气,竟渐渐沉下心来,认真地弹奏。
而她这时并未发觉,屋外的乐声,正逐渐被她的琴音所掩盖。
直至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迅速向她冲来,她方才停止了弹奏。
“小妤,快跟我走!”辛子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她尚未回神,便被其一把抓住了手臂。
耳边再无乐声,可她的大脑仍旧疼痛不已。
她全身没什么力气,便任由辛子阑拉扯着,很快便到了屋外。
下一刻,有打斗声响起,就在她身边,很近。
辛子阑将她牢牢护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一颗心却慌乱地颤抖着。
从前也经历过无数次的厮杀,可这一次的敌人,却带给她莫大的恐慌。
只因她知晓:这敌人太过怪异,又太过强悍,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嘶……”
突然,陌央的鸣叫声自不远处传来,辛子阑立即拉着她,向前方跑去。
身后有人在追赶,她听得见那紧急却沉稳的脚步声,彷如是地狱阎罗。
辛子阑抓着她穿行在山林中,很快便与陌央相撞。
她只觉腰间一紧,下一刻便坐在了陌央的背上,辛子阑随之坐在她身后。
“驾!”
辛子阑拉扯着缰绳,低喝了一声,陌央便冲了出去。
耳畔疾风徐徐,却带着几丝燥热,令人的心震荡难平。
坐在辛子阑身前,黎夕妤察觉到他的身子无比僵直,他似是十分紧张。
“子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头痛稍有所减轻,便连忙问。
“不过是小打小闹,你不必担心。”辛子阑佯装轻快,可传进黎夕妤耳中的话语却含带着几分凝重。
“辛子阑,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她的口吻突然变得强硬,“那两个人,他们吹奏一萧一笛,为何会令我头痛难忍?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他们想要做什么?”
“关于乐声,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再慢慢告知与你。”辛子阑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纵马,一边回,“而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了这二人。他们是我家乡派来的高手,不会开口说话,只知执行任务。除非他们身死,否则便不达目的不罢休……”
听着辛子阑的回话,黎夕妤的心中,已不知是何种滋味。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辛子阑如今,正在向一条不归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