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魂灭

撕心裂肺的惨叫, 刺破苏姚的耳膜,令人措手不及,情急之下, 苏姚顺着刚才摔倒的姿态, 一头撞上石壁, 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叫成功转移了秦少卿的注意。看到苏姚倒在地上, 他平时那握剑十平八稳的手突然一颤。他收剑快走, 将苏姚扶了起来,“小姚?”

顷刻的愤怒在一刻化为了心上的焦急与关切,苏姚甚至感觉到那抚在她后背的手在哆嗦。

“少……少卿哥哥。”苏姚眉头一皱, 牵扯了额头的一道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垂目凝着秦少卿, 心中却是打了五味瓶。

看到秦少卿来扶她, 心里是感动还是愧疚,曾经那个她很喜欢的秦少卿, 始终不能从内心抹去。

“你头在流血。”秦少卿轻轻抚过她额头上的血,平时都不晕血的他,忽然就感觉一阵眩晕,眼前的苏姚重影了,连呼吸都变得起伏不稳,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能微微皱起眉头, 半眯起双眼, 才使得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些, 然而发出的声音依然带着几分不可掩盖的颤抖,“是我下手太重。”

“我疼……”苏姚是真的疼, 那一下撞得她眼冒金星,当她不要命地去撞墙的时候,心里那么多的想法与纠结,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曹孟阳不死。

“我们回家。”秦少卿将苏姚横抱而起。

苏姚想说不,可是她眼下身处秦家,人为鱼肉,又如何挣脱?

临别之前,转目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流血的曹孟阳,只希望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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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卿并没有将她怎么样,至始至终都似乎没发生过那些事,待她如初。

医生将苏姚伤口用酒精棉消毒了一下,再做了个简单的包扎,“苏小姐只是皮外伤,擦些膏药就好了,少爷不用担心。”

秦少卿点点头,让家仆送走医生,他沿着床边坐下,垂目望着苏姚的伤口,睫毛上染着灯光的光晕,百感交集,“抱歉,我不应该推你。”

“一点小伤而已。”苏姚笑了笑,“我已经不疼了。”

“我……我怕你被那怪物伤害,所以急了。”

苏姚不觉好笑,她到了今天,此时此刻,也不知道秦少卿到底是什么样的立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卿哥哥,你到底想怎么样?”

有时候,习惯真是可怕,她打心底还是当秦少卿是她的“少卿哥哥”。

如果没有曹孟阳的话,苏姚此刻一定会被感动地涕泗横流,秦少卿默默地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可是现在她却很惶恐,因为这一切可能只是他的计划。

“我只想保护你。”秦少卿没有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苏姚忽然攥着秦少卿的衣角,表情认真地说道,“你知道那恶鬼和怪物是什么身份吗?”

秦少卿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我?”

“那怪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既然他这么问了,苏姚决心把这层纸捅破,有事情憋在心里不说,实在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少卿。

“不可能!”秦少卿斩钉截铁地否认道,“太荒谬了,父亲之前有过一位夫人,可她是病逝的。而且,你都不相信一个鬼能生出一个活人,还能长这么大,我也不相信,算真生了,他一出生就埋在土里,那女鬼也疯了,他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苏姚仿佛大梦初醒,但是又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可是,他说得的确是真的,父亲遗留下的笔记里也验证了他的话。不管他从哪里得知的事实,但是千正万确啊,少卿哥哥你真的没有隐瞒吗?”

“小姚,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宁愿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的话,也不相信我吗?”秦少卿反问道。

“可是你的母亲要杀我,如果不是曹孟阳,我早死了!而且今天你下手那么快,根本没容我们解释,你是怕我知道太多,所以杀他灭口吗?”苏姚问道。

“我……”秦少卿刚想解释,忽然脑海中回想起了母亲的话。

“少卿,你的手也不干净啊,我们都杀过人不是吗?”

曾经的他,心无杂念,只将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放在心上,把秦家的祖训放在心上,而如今,手中沾着鲜活的一条人命,他再没有那般的骨气,对苏姚承诺什么,于是他闭了口。

“你……你为什么不解释?”苏姚还对他的解释期待了几分,却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他的。

“如果你相信我,那我不需要解释,如果你不信我,那解释再多也是徒劳。”秦少卿淡淡地说道,“所以,要我解释什么?”

“你也会杀我吗?”苏姚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有我在,没有人能动你,我母亲也不行。”秦少卿微微一笑,笑中带着苦涩与无奈,“只要这件事处理好了,我会让你离开的。”

秦少卿回到秦家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他确实没想到秦夫人竟然会出手灭口,这么多年的母子关系,他突然也看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了。

那日,苏姚被关在秦家地牢,秦少卿在秦夫人面前长跪不起,秦夫人雷霆震怒,对他咆哮着,踢打着,而他磕破了额头,血染地砖,一心求放过苏姚。

最终,秦夫人累了,深深叹了口气,答应了他。

后来就有了秦少卿到地牢把苏姚救出来的事情,他本想让苏姚失去这段记忆,放她离开秦家,而她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又恢复了记忆。

这也许是天命?

苏姚从他的话中听出二三,知道他选择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立场,是秦夫人,可她不明白。

“少卿哥哥,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苏姚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秦家与你恩重如山,你本就是下一代的秦家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小姚,我曾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得简单,你不要问了。”秦少卿抚了抚她的头发,“睡吧,这一觉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苏姚皱了皱眉头,还是乖乖躺进被窝里,秦少卿将被角抚平,见她呼吸均匀,已经入睡,才安心离开。

待他离开后,苏姚立刻睁开了眼,她不过是骗他离开罢了。

刚才秦少卿无意中说这一觉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意思是,他们今晚回行动了吗?

其实,她才被救回,秦家人对她的防备一定很低,于是她蹑手蹑脚地又往祠堂去。

快到祠堂,苏姚才想起万一撞上秦少卿在里面准备法事怎么办?她偃旗息鼓,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见里面灯是灭的,灯泡还有点余温,应该是刚走了。

于是,苏姚才敢大胆地下了地牢,只见中央那个封印的法阵中插着秦少卿常用的那把秦家宝剑。剑直挺挺地插在那盒子上,盒子在晃动,似乎在挣扎!而旁边多了一个立柱,而曹孟阳被吊在上面,也在挣扎。苏姚快步走了上去,突然被曹孟阳喝道:“别过来!不……不要靠近阵法。”

“看来他们来过了,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出去?”苏姚问道。

“旁……旁边那个狮子口,拉开……”曹孟阳有气无力地说道。

苏姚顺着他的目光,快步走到那个狮子口前,伸手在那口里摸了一通,摸到了一个圆环,用力往外一拉。

只听啊一声,曹孟阳摔在地上。

苏姚刚想过去扶他,又被他阻止了。

曹孟阳支撑不起身子,四肢并用爬到了那盒子旁边,刚碰到那剑,却被震开一米多远,他又爬了过去,依然被弹开,来来回回四五次,原本虚弱的身子,仿佛都要被打散了。

触摸不到那盒子,看着那盒子无助地挣扎,曹孟阳双膝跪地,捂脸痛哭,“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对不起!是儿子不孝,儿子没用,你现在……现在一定很疼,我……我马上救你,马上救你!”

他是怪物,他没有眼泪,但是他也会心痛,那剑仿佛插在他的心脏上,欲死不能。

盒子听到了他的话之后,晃动地更加厉害。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马上,马上救你!”曹孟阳有些惶恐地应道,他面如死灰,慢慢地站起身,虽然摇晃,但是看上去依然比早上好很多。

“你的伤……?”苏姚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身体虚弱,但是一受伤很快就愈合了。”曹孟阳目光凝聚在那盒子和那可恶的剑上,他站稳了身子,“苏姚,谢谢你。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足矣,你走吧。”

“之前,之前你不是说让我帮忙救你母亲吗?”

“不需要了,你已经尽力了,也帮了我很多,这些日子真的……很谢谢你。”曹孟阳说道,“谢谢你放……放我们出来,让我能看看这个人世,也谢谢你为母亲做的努力,原谅我的自私,把你……和你同学……牵扯进来。”

“既然已经做了,当然帮你帮到底。”苏姚打断了他的话。

“不!”刚才一口气说太多,曹孟阳呼吸变得困难,深呼吸了几口,才缓缓说道,“接下来,我要强行解开这个法阵,你帮不了我,留在这……反倒影响我。而且这过程……很危险,势必会引来他们……”

“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强行解开吗?”苏姚问道,“而且你不是已经没有力量了吗,怎么解?”

“阵法已经被动过,我能感觉到现在威力比之前弱,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曹孟阳说道,“你快走吧。”

“好。”苏姚点了点头,她知道违背不了他的意愿,多说无益。

转身就跑,苏姚沿着台阶往门口逃去,跑到一半,门口突然出现了晃动的灯光。

“不好,有人!”苏姚连忙退了几步,这要是被撞上就真要死了!

然而,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没有人出现,而是门直接被关了。

苏姚飞奔至门口,用力推门,门无动于衷,外面已被东西压住,以她的力量根本推不开。

当她还在推门的时候,台阶下面传来了曹孟阳的声音,她又飞快转身下去,只见那法阵中飘起来五个火团,而那把秦剑刃上像是涂了汽油油一样,一下窜出火苗,火势极大,一瞬就燃到极致,火苗噗噗地响,而那火苗中的木盒也开始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是有人在打着牙关。

苏姚急忙找到旁边可以扑火的东西拍了拍升起的火团,那火团像是透明的,东西直接从它身上穿了过去,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可能是驱鬼书上所说专门对付鬼的火焰。

“母亲,母亲!”曹孟阳登时如疯狗一般,哑着声音,直往那火团里扑,却再次被剑弹开,摔得七荤八素,震得遍体鳞伤,可他还是不死心。他倒在地上,左右两食指对碰,口中念叨起,“五雷请降水咒化神兵,急急如律令!”

然而,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五雷请降水咒化神兵,急急如律令!”曹孟阳又念叨一边,最后指向了那个木盒,却依然无效。

“五雷请降水咒化神兵,急急如……”这次,他还没念完,便猛咳了几声,快要吐出血来,体力不支地单手撑在地上,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发丝落在地上,也能发出嘶地一声烧灼响声。

他绝望地望着那木盒子在火团中挣扎,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震人心魄,催人泪下。

他的叫声直钻苏姚的心脏,也使得她浑身一颤,如此悲愤的情绪,将周围的事物都感染了。

“咯咯咯……”那木盒子挣扎地更加剧烈,连秦剑都受着牵连,发生了乒乒乓乓的脆响。

然而,曹孟阳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法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苏姚心中不忍,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握在了秦剑上,没想到碰到一瞬,指尖像是被电击了一样,钻心的疼痛,吓得她缩了回去,往后跌了几步。

“除了秦……秦少卿,没人……能动它。”曹孟阳垂目冷笑,望着自己一双颤抖的手,血迹斑斑,肿得如腊肠一般,还烧灼出了不少的泡,他绝望而凄厉地发出呜咽声,“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啊————”木盒中的惨叫与他交相辉映,突然就嗤嗤地冒出了黑烟,空气中散发出了一股恶臭,令苏姚又往后退开了几步。

曹孟阳趴在石台,他双眼布满血丝,一改刚才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音变得很轻,很干涩,“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你走吧!不要再挣扎了!”

“呜呜……”木盒里发出悲戚之声,挣扎越来越弱,黑烟吹散在四周。

“走吧,母亲,对不起。”曹孟阳神情悲凉,“原谅我不能为你落一滴泪。”

苏姚此时能够体会他这样的心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面前烧死,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送丧的泪无法落下一滴,他需要多坚强才能不倒下?

烟雾散尽,那盒子砰地脆响,终裂成碎木,中央只剩下了一堆白骨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