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李旭大踏步而来,入了亭后,退下外头黑色的狐皮斗篷交予身后的小亭子,向着上座的人束手作揖。
“孙儿拜见太后,母后,见过叔父大人。”
李旭微弯着腰身拜了两拜,便得了太后的首恳入座,他环顾一圈后,向着沫瑾的矮桌走去。
沫瑾看了看四周,确实已无空余的位置,若再加一张,按着李旭的身份势必得加在她的上方,那么,众人之中大多数人的矮桌都得再挪上一挪。
还未想好自个儿是不是该起身相让,李旭已到了身旁紧挨着她坐下了。
“旭儿,难得你愿意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看花赏景,以往可是请你都不肯来,这次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后笑呵呵地望着李旭,目光却不时的落在他身旁的沫瑾上,那意味太过明显,连沫瑾能觉有些别扭,往旁侧又挪了些许,惹得李旭偏头望了她一眼。
“正着因孙儿觉着往日未能陪在太后身旁实有些不孝,故而今日特意前来,本想讨太后欢心,可眼下看来,叔父一回来,太后眼里哪还有咱们这些人啊。”
李旭眉一挑,缓缓看向一旁的李承,笑得到是爽朗,只是沫瑾听他这话,怎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你啊。”太后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笑道:“哀家天天都能见着你,可你叔父不一样,一年也就这么几日,难道你还不许哀家对你叔父好此吗?”
“孙儿哪敢啊。”李旭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便喝了一大口,快得沫瑾都来不及阻止,只能错愕地望着他,直到他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怪异,撇过头来看她。
“怎么了,你若也想喝茶,本让小亭子替你去泡。”
说罢,李旭扬手招来小亭子,却听到他对自己说道:“殿下,您喝的这杯茶其实是夫人的。”
李旭有些尴尬,端着的茶盏顿时觉得烫手得很,讪讪放下又觉不妥,稍一犹豫端起转手递给了小亭子:“去,沏两杯茶来。”
两人这番看似细微的举动,亭内众人却看得极是分明,太后已忍不住轻笑起来。
“旭儿啊,你这会儿子可真是讨了哀家欢心了,小夫妻嘛,总是要你迁就我,我迁就你才会好,你这孩子便是太刚硬,娶了这么多位夫人,却还是学不会什么叫柔情似水,唉,咱们李家的人怎就跟个情字过不去呢。”
太后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神情亦不如方才的晴朗,好似忽然间覆上了一层阴云:“你看你叔父,王妃逝去多年,却还让个死人空占着个位份,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啊。”
太后又是一阵的哀声叹气,若得李承坐立不安,忙起身到了太后身旁:“母后,都是孩儿的错,只是,我府里如今也只有两位如夫人,一个体弱多病,另一个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正妃之位她们坐了也不踏实,更何况还要助我打理事务,孩儿只是还未遇上合适的王妃人选,待遇上了即刻便迎娶入门立为王妃。”
李承满脸无奈,沫瑾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太后信了他的话,立刻转悲为喜:“当真,遇上合适的你便会另立新妃?”
“孩儿哪敢骗母后,自然是真的。”李承连连点头。
“那好,母后替你寻个合适的,这一位啊,无论是身份地位与学识,绝计配得上你,虽说年纪比你小了些,但老夫少妻最是般配了。”
太后对着一旁的李旭说着,将满屋子的人都忘得干干净净,此时看来,俨然像是他们俩母子关起门来说悄悄话的样子。
“哦,不知母后说的是哪家小姐?”
太后的眉微一挑,笑得颇为高深莫测,而后转过身来,微抬头看向身后的梁晴。
沫瑾心一惊,手霍得攥紧成拳。
怎么办,莫不是太后真的将主意打到梁晴身上去了。
彼时,太后正要开口,沫瑾急切的看向身边的李旭,此时亭子亦端了茶盏递向他,她来不及细想,霍得伸手一隔,那杯子碰到她的手,啪的一声掉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啊——”
沫瑾情急之举,却忘了那茶水是新沏的,正烫手的很,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的右手便红了一大块,灼痛感一阵连着一阵。
“唉呀,瑾丫头,这是怎么了。”太后原要说出的话生生被止,只能先关心起她的情形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而一旁的李旭不明所以,只知她突然伸手打翻了他原要去接的杯子,正要发怒质问,却突然被她用左手重重的一握,抬眼对上她的眸子,见她满脸急色,轻摇了摇头,虽不知内情,却还是下意识地改了原想说的话:“怎地这般不小心,这茶水刚沏的,看将手都烫成这样了,小亭子。”
他怒吼了一声,小亭子被吓得嗵的跪在了地上,甚是委屈的连磕头。
“殿下饶命,夫人饶命,奴才,奴才……”
“嘶——”沫瑾连连倒吸着气咬牙忍着痛,冲着小亭子摆摆手,甚是艰难的开口:“不关小亭子的事,是妾身冒失,殿下便饶了他吧。”
实则,一切与小亭子又有何关,只是无故替她背了个黑锅罢了,只是若非如此,又如何阻止太后作出可能是错误的决定。
她用未受伤的左手捧着已红肿一片的右手,痛得有些瑟瑟作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额头不禁溢出一阵薄汗来。
“还不快去请太医,晴儿,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要不然那些老东西哪舍得跑上几步。”太后焦急之下,竟让晴儿去请太医,这可是沫瑾未曾意料到的事儿。
原本,她只是想先打断太后说的话,且不论她是否是真的想将梁晴指给李承这位不得势的亲王,只想着打破一只茶盏,责骂她几句,也可让她多些时间想对策,只是没想到烫了手之后,还可将梁晴支开。
“太后,瑾儿想回去候着,可否请晴儿姑娘将太医引去妾身的小院。”
她忍着痛,面色有些狰狞,看得太后自然答应的十分爽快。
“那孙儿也告退了。”
李旭此次到极是配合她的言行,甚至还扶着她一起离开了怡梅园,脸上的表情是足以让人觉得他们夫妻情意深厚的痛惜模样,真不知他是如何装出这份深情来的。
两人一路无言快步而行,沫瑾因着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手上,只觉得痛楚越发厉害,她却只是咬牙忍着,恨不得咬碎满口的皓齿。
“你为何突然抢小亭子手里的茶盏?”身旁的人在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声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别人未瞧见,本宫可是看了个分明。”
然她却只是自嘲一笑:“殿下觉得为何便是为何,妾身无话可说。”
“真相如何你照实说便是,莫要让旁人觉得本宫是个是非不分之人,你做得对,我自然不怪你,甚至还会褒奖予你。”
李旭眉头一皱,说话的口气有些恼怒。
他知道,她此举定然有缘由,否则她怎会任由那烫人的茶水倒在自己手上,便是傻子还要想想会不会让自己痛呢,她怎么看也不像是那般痴傻之人。
沫瑾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一阵风吹过,稍稍带走她身上燥热,她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瓣,终于开了口。
“前几日,梁晴曾与妾身提及,太后还是不同意她出宫去,彼时,妾身还道是太后知晓殿下对”她快速转头扫了他一眼,“……对她的心意,故而不肯答应,只是今日在见着成亲王后,妾身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殿下那日告诉我,成亲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却被远封外地,一年才得回转一次,有哪个母亲不疼惜自己孩子的,即便是太后也是如此,而方才殿下还未来时,太后所言种种,令妾身怀疑,太后想将晴儿指给成亲王做王妃,如此,依大哥在朝的势力,或许能让成亲王回到通城,即便是回不到通城,也能换至稍稍近些的地方。”
说着,她微微偏头,看着他:“方才太后说替成亲王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姑娘,若非已存了那个念头,又为何说着说着便去看晴儿,只怕是……”
“故而,你才刻意去抢小亭子的茶杯烫伤自己,只为不让太后将话说出口?”
剑眉紧蹙,脸色凝重,李旭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到怡梅园,有一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晴儿身上,实则太后与李承在说些什么,他并未仔细留意,直到如今她提醒,细细回味适才太后的那番话,他才惊觉,太后好似真存了这样的念头,幸而她及时打断了太后,否则……
他实在不敢想像。
“实则,妾身原只是想将杯子打碎罢了,情急之下到忘了里头还有茶水,将自个儿烫着了,纯属意外。”她扯着唇角苦涩一笑。
虽说她的计策算是成功了,如今不管太后心里是如何谋画的,只要她未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他们便还有机会让这桩事成不了,若彼时在怡梅园太后当着众人的面问梁晴,那她不管愿意或是不愿意,都决计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不管如此,今次都要多谢你。”
蓦然,她听到他的道谢,竟有些不相信起自己的耳朵来。
何时,能从他口中听到温柔的言语,更不必说是这声谢,那可真如太后所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望着他怔忪了片刻,她从他的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回过神来,冲着他婉尔一笑。
“殿下不必于妾身道谢,妾身并非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梁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