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儿女们向来起的十分早, 伴着朝阳与晨露,唱着软甜缠绵的小调,开始一天的生活。
船夫撑着长蒿, 在弯弯的小河中慢慢前行, 他的鼻尖漂浮的是姑苏早晨特有的水汽的味道, 清凉又像是有些微甜, 又带着丝初冬的寒意。
“王大哥, 这么早。”
相面迎来船只,船夫热情的打着招呼,脸上笑的出了褶子, 裂开了冻得有些微红的脸颊。
王大哥用力的撑着竹蒿,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 听见了声儿, 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笑道:“可不是吗?你也早。”
他的蓬船上面放着满当当的莲藕,一看就是劳作了很久。
船夫哈哈笑了两声, 道:“王大哥,你慢慢忙。”
“好嘞。”
他哼着小调,心情十分的愉快,两艘小船擦着过去了,船夫杵着竹蒿, 轻轻一撑, 顺着水流打了个弯。
只听轻微的“砰”的一声, 那船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多半是竹筒, 船夫想,经常有少女在河边打水, 将桶给弄到水中,他以前还帮别人勾过。
船夫失笑道:“哪个小女娃子又把水桶弄到水中了。”
他一低头,将竹蒿给伸了出去,笑容刚刚展开,下一秒,便凝固在了脸上,接着变成了惊恐。
那哪里是什么水桶啊!那分明就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面,面部朝下,露出的手臂被泡的微微发肿,他的腰侧撞在了船舷上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船夫的脸此时吓得苍白,没有了刚才的红润,他愣愣的向后退了一步,手微微发抖,竟是将自己的竹蒿都掉进了水中,直到那竹蒿与尸体相撞,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才将他脑中的那根弦给绷断。
“死人了,死人了······”
船夫喃喃着,跌坐在了船内,他的手指紧扣着船舷,指尖发白。
“死人了,死人了······”
水流潺潺流过,拍打着小船和那具泡的发白发胀的尸体,船夫的瞳孔渐渐紧缩。
“死人了······死人了!!!”
一声惊叫划破了姑苏城的上空,提前叫醒了还在沉睡的人们。
······
成进牵着马儿,从客栈的侧面出来,天刚刚翻出鱼肚白,这马儿都在马棚里面呆了两三天了,便想着早点起来将马儿遛一遛,人在一处待久了都会憋闷,何况马。
他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咧开嘴笑道:“就这么一会儿啊!待会儿又要回去了。”
那马儿像是善解人意一般眨了眨眼睛,温顺的甩了甩尾巴。
成进心里道:“这真是一匹好马啊。”
一人一马沿着河堤,像是散步一般,慢慢的走着。
街上没有几个人,他们离客栈并没有多远,不远的一处,却熙熙攘攘的站着许多人,与清晨冷清的街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进感到疑惑,为何那里聚集了那么多人?
他也好奇,奈何这里又看不到什么,便牵着马往那处走。
人群围的集中,周围也稀稀拉拉的站着些人,各色各样,不同打扮。交头接耳,表情各样,但都无不唏嘘感叹。
有年轻的女孩子凑过去看,结果“哇”了一声,便捂着眼睛出来了。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有小孩子也好奇,想要凑过去,却被大人拉住按在了怀里。
成进越发的好奇,他冲那堆人走进,拍了拍最外面的一个中年男人,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那个中年男人本来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闻言撇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一挑眉:“你不知道吗?”
成进摇摇头:“不知道,刚刚过来就看见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嗬,”那个男子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死人了!”
成进一震,有些吃惊:“死人了?”
“对啊,”男子又道,“今早上胡老三发现的,应该是昨晚上死的,尸体都泡胀了,应该是失足落水的吧。”
失足落水,成进想,是有些倒霉。
接着那男人又道:“真是可惜了,刚才捞上来的时候我看了眼尸体,还是个壮年的小伙子呢,虽然脸被泡的有些肿,但是看样子活着的时候应该长得不错。”
“哦······”
成进直愣愣的听着,他踮起脚尖,想往里面看看,奈何长得不是很高,只看的件黑压压的人头。
他耳边传来了那男人与别人的交谈声:“真是倒霉,这水也不是很深,怎么就淹死了。”
有人又说:“还是深,你看都过了我的脑袋了。”
“是过了你的脑袋,你看那人那么高大,大概就到他的鼻梁上面。”
有人叹息道:“这也难说,看样子就是个不会水的。”
“对啊,太倒霉了一点。”
成进摸摸鼻子,实在是看不到,算了,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走了吧。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帮人,抬着木板向这边跑来。
为首的人拨开群众:“都让一让,都让一让!”
人群主动向两边散开,成进趁着这个空隙,将头伸了进去,结果又被前面的人一挤,又给挤了出去,只看到一方青色的衣服。
他在被挤出去的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何这件衣服这么的熟悉!
“都散开点,都散开点,抬尸体了。”
那人说的直白,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唏嘘声。
成进卯足了劲又挤了进去,结果那个抬尸体的人将他挡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那几人刚把尸体给弄上了木板,手法粗糙,他们应该觉得反正都是已死之人,无论怎么对待都无妨。
可怜了这个人啊!成进叹道,这人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但死的时候却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他叹了口气,在心中想,希望他的家人找到他的时候能将他厚葬了。
正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那几人将木板给抬了起来,他的头刚好转过去了一半,余光正好扫过移动的木板上面的尸体。
成进:“!”
怎么可能?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莫不是他看错了,怎么可能是那人。
他硬生生的止住了步子,定定的看着那移动的木板,上面躺着一个八尺高的男儿,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浑身上下的皮肤被泡的微微发胀,泛出苍白的颜色。
真正的看到和那一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成进无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难过?倒不全是,更多的是震惊。
就算是那人的脸已经被泡的发胀了,但是成进绝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昨天他刚见过的人,齐居延······
他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些发凉,昨日还活蹦乱跳一个人怎么今日便没了?不是因为疾病,而是被淹死了,他的喉头哽住了,这像是什么?就像是上天给齐居延开的一个玩笑。
若是死的是其他人,成进心中大概只是伤心一下,可死的是齐居延,真的像是那个中年男子说的那样,可惜了。
木板从他面前缓缓移动,直到快出了人群,成进才从自己的震惊中走出来,他下意识的冲出了人群,一把拦住为首的人。
成进慌张道:“等、等,等等!”
那人停下来,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他咽了咽口水,问道:“请问,你们是要将这具尸体运去哪里?”
那人一笑,道:“还能哪里,当然是送去衙门,等家人来领取。”
“怎么,你是他家人?”
那人摩挲着下巴看了他一阵,又觉得不像,要是家人的话,早就扑上来哭的昏天黑地了,这人只是脸色苍白了些慌张了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看着也觉得不像,便挥手道:“不是就走远一些,别耽误我们做事情。”
成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认识他!”
那人又道:“既然认识,快去通知他的家人,别在这里挡着路,让开让开些。”
“我,我······”
成进一时间急的没法,他哪里认识齐居延的家人,齐居延不过是他半路认识的,就算是有家人,也在他的老家,自己怎么知道,一时间他急的没办法。
眼睁睁的看将一行人将尸体给抬走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成进急的敲自己的脑袋,还是先回去找墨桦,他一个人能怎么样。
于是他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跑了一截路发现自己的马又没有牵,又折了回去,还好那马听话,乖乖的呆在那里,他直接翻身骑在了马背上面,一路奔驰着往回走。
马背上面没有安马鞍,把他颠的够呛,下来的时候腿都在发颤。
他几乎是一路连滚带爬的上了楼,期间还摔了两次。
“公子,公子!”
成进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房中,还没站稳,一愣,又退了出来,将门关上,倚着那门喘气。
他的心跳还是“咚咚”的,又急又快,嘴里碎碎念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房间里面传来了小声的争执,接着便听见“噗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他依稀听见两人说了什么,但听的不是很清楚,只感觉二人的语气都不好。
过了一小会儿,墨桦道:“成进,你进来。”
成进这才进来,墨桦正坐在桌子前面小口地饮着茶,嘴唇微微肿胀着,眼中还有丝愠色,他问:“怎么了?为何这么匆忙?”
成进缓过了气,想到刚才的事情,语气有些悲恸的道:“齐大人······齐大人死了!”
他话音刚落,墨桦举杯的动作便一顿,脸上有丝愕然,显然是愣住了,他与成进开始的反应几乎一样。
站在墨桦身后拍衣服的盛沅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眉头微微一皱,眼中有丝莫名的情绪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