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营中,陈佑坐在桌案后,一边运笔如飞批阅公文,一边口中不停下达命令。
他不是一个人在忙活,此屋分内外两间,内里除他外尚有三四亲信签批不太重要的公文,外间则是一般文职僚属协助处理分发。兼有各处将校不时前来求见,这屋中就不曾清净过。
如此这般乱中有序,直叫坐在主位上的赵德昭看得眼花缭乱。
也是他年纪着实太幼,若是大个十一二岁,到如今破城之时,陈佑也敢放手让他处理一些庶务,而非是现在这般只能干看着,实在是无聊得紧。
随着金乌越攀越高,需要陈佑这边做的决断越来越少,屋内众人总算是清闲下来。
也就在此时,潘美、皇甫楠遣人来报:宋国主戴延康已于阵前自刭。
不多时,卢仲彦也派来信使,南昌城守备已尽入他手,各处钱粮武库都着人看管起来,现如今正在联络入城各部整顿降卒,预计午后可入城。
到了这一步,局势才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一干僚属被分派出去接收各处库房,一个个信使也从大营入城去“请”宋国文武重臣出城一晤。
除此之外,陈佑还安排十数队信使快马赶往尚未在周军控制下的州县,传达南昌城破、宋主已死的消息,要求各地主贰官立刻来南昌面见魏王。
同时原先没放在心上的南汉攻略宋国州县的事情也重新摆上陈佑案头。
他这边还好,碍于山路难行,南汉所能攻略的只有虔州。苦得是湘地,沈涌北上同周军纠缠不休,后方空虚,便被南汉盯上了。窦少华书信中说沈涌败亡就在不远,南汉攻略沈涌后方也是一大因素。
他估算了一下,不管怎样,想要对南汉用兵最早都得等到明年三四月份。
稍稍考虑一番,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南汉就确定下来。所能做的就是放狠话,表明宋地尽皆是周国领土,要求南汉立刻停止进攻。
在陈佑看来,以周国目前的强势,南汉听话的概率不小。
他是不知道,当年周国灭沈后,刘晟听到消息后大为震动,当即派出使者准备向周国示弱。没想到派出的使者被沈涌扣下,难以沟通周国朝廷。
只此一事,倒叫刘晟认为周国控制不住治下藩镇,所谓中原王朝纯属自夸,以至于他称呼周帝都是“宣武节度使”,这宣武,来源于开封原是宣武军节度所在。
有了这等认识,更兼沈涌复叛,也无怪于南汉会趁机攻城略地。
不论现实如何,总之陈佑安排下去了,南汉是听也罢,不听也好,只待周国腾出手来,必然会想法子收复故土一统天下。
一干事项安排妥当,陈佑终于有机会来处理戴和裕同虞宗明之间的官司。
此事内情曲折,各种弯弯绕绕叫人难以探清,陈佑没有瞒着赵德昭,先是简单介绍原委,之后见诸人全都是让赵德昭坐在主位上。
先见的虞宗明等人,陈佑对照着章鹏录下的供词重新询问诸人,得到的回家几无不同。如此一来,要么是虞宗明等人为了构陷戴和裕而早早串词背下,要么就是戴和裕真的想要向城内宋军透露周军攻城的消息。
问明之后,陈佑不置可否,让虞宗明等人至一旁等候,他自叫来戴和裕。
这戴和裕一进来,陈佑就感觉虞宗明所言大概率为真。
无它,实在是戴和裕表现得过于紧张了,全然不似立下大功的表现。
周军得内应相助攻破城池的消息早已传开,单江等提前举义的将领甚至在帮助收拢宋军稳定降将。戴和裕他就是负责联络城内将校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陈佑心中了然,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示意:“二王子且坐。”
“多谢节使。”戴和裕行礼坐下,然后带着紧张看向陈佑。
“这次大王寻二王子过来,却是想问一问哪些人在破城之时立下功劳,可以信用。”
“这......”
听陈佑询问,戴和裕有些难以言说,他也不知道哪些人起得作用比较大。
更准确的说,他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人真的做了内应引周军入城,因此不敢胡乱开口。若是说出来的人正好是那等听了他的话没有动手的,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好叫节使知晓,城内单江将军乃是主持之人,他该是知晓详情。”
这话说完,他估摸着只有一个人的话,说服力不大,思忖一番,又想到天亮之前听到的消息,当即又道:“另有一人名唤程超,也是可用之人。”
陈佑颔首,正要说话,却听那明晰原委的赵德昭忍不住开口了:“吾有一事不明,还望二王子为吾解惑。”
小模小样的一个人,却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般话,看上去十分不和谐,不过陈佑却是习以为常,看了一眼赵德昭便把目光移向戴和裕。
戴和裕进门之后全部精力都放在陈佑身上,一时间忽略了主位上还坐着一个魏王,此时听了赵德昭的说话,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好在一声叫喊硬生生憋在喉咙里,朝赵德昭拱手道:“大王且说。”
“不知这两位,哪一个是同二王子联络之人?”
哪一位是?全都不是!
戴和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照实说,他担心那个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没有充当内应。
见他嗯嗯啊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赵德昭一声轻叹,目光转向陈佑:“长史怎么看?”
“让那些人进来吧。”
陈佑说了一句让戴和裕惊恐的话。
没多久,虞宗明等人鱼贯而入,见到他们,戴和裕面色煞白,顿时明白过来。
这虞宗明身为丞相嫡长孙,戴和裕自然认得。见虞宗明对他视若无睹,径自走到中间见礼,他便知道虞宗明想要用他来换功劳了。
没有心存侥幸,不等虞宗明开口,戴和裕立马离开座位,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带着哭腔高声喊道:“大王饶命!节使饶命!都是我一时糊涂听信幕僚之言,方做下这等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