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人互相看了看,太医署丞张欢代表众御医回应:“回禀官家,太后无甚大碍,不过是骤闻丧讯难以自持,再加之年纪大了,这才气血攻心昏睡过去。休息一阵自会醒来,再用些静心宁神的方子将养一些时日便可。只是毕竟年迈,最好不要有大喜大悲,免得身体经受不住。”
赵元昌点头:“有劳诸位了。令歌,送御医回衙,吩咐尚食局准备药膳。”
一众御医行礼告退,在童谣的带领下离开此处。
扫视房间内服侍的宫人,赵元昌皱了皱眉。
一直紧紧盯着官家的张德钧见此,立刻挥手驱赶:“都出去,没事就别在这打扰太后休息!”
既然官家没有出声斥责,宫人们便不敢不听张德钧的话,面朝官家躬身行礼后,轻手轻脚地快步离开房间,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张德钧陪着官家。
赵元昌站在榻前,仔细观察杜太后。
说实话,自打他开始跟着父亲上战场,就再也没有仔细看过父母的面容了。
当年先帝去时,他也就是守灵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了先帝最后一眼。当时满身心都被日夜奔波的劳苦和即将登基为帝的感慨填满,只有第一眼看到先帝遗体时有过一阵悲伤的感觉,再之后便是平静与空白。
如今看着昏睡的杜太后,赵元昌除了升起“原来娘娘已经这么老了”的想法,还有就是回忆起从小到大杜太后各种偏心赵元盛的情景。感到可笑的同时,也不免警醒,这一年他为了给德昭铺路,冷落了其余几个孩子太多。
心中不免想到那个比德昭大两岁的弟弟,想来当初先帝临去之前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给元旺封王的吧。
赵元昌叹息一声,转身欲走。
正巧这时候杜太后醒了,她一扭头就看到了赵元昌,眼眶顿时就变得通红,有气无力地开口责问:“怎么,官家是来看老婆子的狼狈像么?”
赵元昌顿住脚步,朝张德钧摆了摆手。
张德钧心领神会,立刻快步离开,同时把门给带上。
“娘娘何必如此刻薄。”
赵元昌转身看着杜太后,没有丝毫恭敬的神色:“听闻娘娘昏迷,我这个做儿子的来看看又有什么不对的。”
听他这么说,杜太后又想起方才去世的二儿子,眼眶中顿时满溢泪水,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何必假惺惺,早知你会做下这等事,当年我拼了命也要拦着你爹把皇位传给你!”
“呵!”
赵元昌轻蔑地笑出声来:“呵呵呵,你又不是没干过!”
只这一句话,便叫杜太后呼吸急促心神激荡,指着赵元昌说不出话来。
摇了摇头,赵元昌转身离去,同时口中说着:“二哥已经去了,娘娘还是打消那些心思罢。”
将杜太后的叱骂关在门内,赵元昌看向站在一旁躬身等候的张德钧:“好生照顾太后。”
二十日,礼部等奏称:“爱民长悌曰恭,既过能改曰恭,可谥沔阳郡王元盛为‘恭’。”
但凡知晓详情的,听到这个消息都会笑出声来。无他,赵元盛的所作所为同‘爱民长悌、既过能改’这八个字可谓是截然相反,这个谥号分明是明褒实贬。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总之官家批准了礼部的奏请。
下诏追复赵元盛为荆王,赠侍中,谥曰恭,辍朝三日。
从此往后,提到赵元盛都可以用荆恭王三个字来代替。
荆恭王下葬的时候,皇太子德昭、宁王元兴一同送葬。
太子德昭还带了杜太后的哀悼诏书,诏书中除了诉说太后哀痛悲伤之情,还提到杜太后身体不好无法送荆恭王最后一程,非常遗憾和难过。
再联想到宫里传出的杜太后因为哀伤过度而病倒的消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杜太后对荆恭王浓浓的母爱。
天家之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正是治世所需,至于诏书究竟是谁授意写的,没必要太过在意。
赵元盛病故后,太子德昭越来越频繁地参与军国政事,当然他日常只是担任一个见证人,负责决策的多是两府相公。
从三月到四月,洛阳文武经常听到“监国太子令如何如何”,倒是官家的敕制少有听闻,虽仅月余,大部分文武官员却都习惯了这样的状况。
四月底的一天,陈佑匆匆赶往仁寿殿。
他本在城外讲学,不料官家急召,也只能抛下学生赶回宫中。
赵元昌不止找了他一个,但他是唯一一个不在城里的,当他抵达仁寿殿时,其他人早就到了。
胡承约、卢仲彦、薛居正等人全都在,包括陈佑在内,他们这些人可以算是东宫班底。
陈佑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赵元昌,着实被吓到了。
现在的赵元昌看起来精神十分萎靡,虽然脸色依旧红润,却是叫他看上去愈显异样。
身穿燕服依靠在榻上,给陈佑的感觉不是那种天下第一人,而像是没有人气的泥塑木偶一般。
“都到齐啦。”
陈佑行礼入座之后,赵元昌在宦官的服侍下调整姿势,扫视诸人后开口:“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是为了太子。”
此言一出,殿内诸人全都打起精神等着听官家怎么说。
“将明。”
赵元昌先点了陈佑的名字。
“臣在。”
“你近日可曾教导过太子?”
陈佑眉头抖动,稍稍沉默后回答:“回禀官家,臣未能尽到少保之责,请官家降罪。”
赵元昌看着陈佑,缓缓道:“你以为我叫你做这个少保是干什么的?”
陈佑长揖到地,开口道:“此乃臣之……”
“德俭,你这个詹事又如何?”
陈佑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元昌打断了。
起身一礼,胡承约朗声道:“回禀官家,臣这些日子同卢詹事一起整顿东宫卫军,东宫杂务多交由太子家令任喜处置。”
“嗯。”赵元昌点点头,不置可否,继续问下一个:“昭美呢。”
……
等赵元昌全部问完一遍,除了他本人,殿内已经没有人继续坐着了,陈佑等人全都站着,等待赵元昌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