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文不知他心中所想, 只是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连带着自己碗里的粥都显得与众不同了。
然而吃完了早饭,睡饱了觉, 正式开始练车, 教练就不那么和气了。
“你的手是秤砣做的吗?”杞文按在方向盘上, “转弯会不会, 数学会不会, 四分之一圈知不知道?!”
孙泽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更晕了,头上点得飞快,手下一带却打了一个整圈, 车轮立时压过了白线。
杞文恨铁不成钢:“读书读到猪肚子里去的,名牌大学的人转个圈都不会。”
孙泽纠正他, 谦虚的不得了:“普通大学, 我们学校没排进985, 勉强挤了个211。”
他一说完,舒方都瞪他了, 不给母校争光,净给母校扯后腿。
孙泽身子一蜷,缩进座椅里,用椅背隔绝来自后座的谴责目光。
杞文气不打一处来:“换人。”
杞文念他念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下车去往水杯里添热水。
舒方转头问孙泽:“你被骂了那么久都不气吗?”
“气什么, ”孙泽奇怪地说, “教练哪有骂人?”
舒方叹气:“我算是看透了, 长得好看的人说话刻薄叫毒舌, 再好看一点的叫傲娇, 反正只要颜好怎么都能成萌点,男的也不例外。”
孙泽还点头附和:“是啊, 教练萌萌哒。”
然后他的鼻尖上就多了一根手指。
“叫我萌萌哒也没用哦亲,”杞文手一挥,“把椅子都搬过来。”
“保证完成任务!”孙泽胡乱敬了个礼。
他搬了椅子出来,就看到杞文把水杯放到地上,捋起袖子在搭一个简易小棚。
孙泽立马加快脚步,椅子往旁边一撂。
“教练我帮你。”
杞文说:“你会吗?”
孙泽尴尬地站在原处,答不上话。
“行了,”杞文努努下巴,“把这根铁棍插那个洞里,然后钉子钉孔里。”
“保证……”
“保你个鬼,快去!”
舒方倒车倒到一半,又来了一个学员,她充分体现了友好互助的精神,积极让位,好奇地跑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教练你为什么搭棚子啊?”
“你觉得呢?”杞文反问。
舒方摇头,看向孙泽。
孙泽不确定地说:“卖水果?”
舒方大笑:“你真逗。”
杞文看向他们,一想到两个人竟然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就感到未来无望。
“下午有阵雨,我怕你们这些没带伞的小姑娘妆花了搁我这来哭。”
舒方捧住胸口:“教练好体贴。”
孙泽憋了半天,说:“教练我不是小姑娘。”
“你确实不是,”杞文说,“小姑娘开车比你好多了。”
舒方偷偷对孙泽做了个鬼脸:“小姑娘回去练车了,绝对不辜负教练的期望。”
孙泽搔搔脸颊,干笑。
杞文捡起地上的塑料布套在孙泽立起的杆子上,看了眼舒方活泼的身影。
“你陪女朋友来学车的?”
“啥,”孙泽疯狂摆手,“误会,我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杞文笑了:“我料人家也看不上你。”
孙泽一见他笑就晕乎了:“教练呢,有女朋友吗?”
杞文说:“没有。”
孙泽紧张地问:“老婆呢?”
杞文眼一扫:“查户口呢?”
孙泽不死心,继续追问:“我没有老婆,教练和我一样吗?”
杞文说:“光杆司令,满意了吧。”
孙泽咧嘴一笑:“满意极了。”
“傻蛋,”杞文拍拍手,“剩下的我一个人足够了,你回去练车吧。”
孙泽坚持要帮他。
“你能安安稳稳地把车倒进库就算帮我了,”杞文掏出手机看了看,“你假期有事吗?”
“嗯,准备回家看小狗。”
杞文笑笑:“何必回家,你照照镜子就够了,像你这种岁数还是罕见的。”
孙泽挠挠头发,看着一脸讥笑的教练,犹豫地开了口:“……汪?”
杞文盯着他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许回家,来练车,笨蛋看什么狗。”
“哎,你不放假吗?”
“闭嘴。”
孙泽对自己说傻人有傻福,不然哪能得到教练的小灶福利呢?
这么一想,心里更美了。
他在假期里绞尽脑汁骗走了老妈的特制豆拌酱,每天变着花样给杞文带早饭,经过坚持不懈的成功虏获了教练的胃。
等假期结束,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早上七点半准时办公室见,一同吃早饭。
杞文有时会吃到一半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孙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则面露不解。
这时杞文又会说些“嘴上沾米粒了”“不吃冷了”之类的话岔开话题。孙泽能感到杞文的欲言又止,可他实在想不出教练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悻悻作罢,埋头喝粥。
小半个月后,尽管孙泽训练时总是出点小差错,大体上在杞文额外的帮助下没有差大部队太多,科目二的学习进展勉强算顺利。
学到S弯的时候,杞文甚至露了一手。
他们正着开都转不好的歪歪绕绕,杞文全凭后视镜倒车,一点没出岔,车轱辘走得行云流水,看呆了一众人等。
他没下车便被学员们七嘴八舌地围住了。
“教练真厉害!”
“快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杞文眼一弯:“要不我是教练呢?”
孙泽被他的桃花眼电得身子一酥,身上浑没劲地给挤出了内圈,只能在外围掂着脚尖一窥笑颜。
有学的快的男学员问:“教练我们什么时候能上路啊?”
“科目二学的差不多了,路考不难,考前一周学够了,”说到这,杞文顿了顿,“当然不包括某些人。”
“某些人”红着脸捏了捏耳垂。
一天的训练结束,孙泽照例留在最后帮杞文收拾场地。
杞文把车开到边上停好,走下来问:“科目二觉得哪里比较难,坡道起步?”
孙泽老实说:“都难。”
杞文的手又痒了。
孙泽眨了眨眼睛,黑亮黑亮圆不溜秋的两只眼睛,傻乎乎地望着他。
杞文扶额:“你直接回学校?”
孙泽摇头:“我骑车回家。”
杞文敲了敲掌心,说:“停哪了?”
“后门。”
“嗯,你在那等我。”
孙泽不明所以地照做,他刚打开车锁,就看见教练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
杞文打开后备箱,摇下车窗,侧脸说道:“搬上去,有绳子,捆紧了。”
孙泽兴奋地问:“教练送我回家吗?”
杞文不置可否。
孙泽右边脸的小酒窝一凹,它的主人麻利地把车架到了后备箱上。
绑好自行车,孙泽去拉后车门,没拉开,他耳根一热,走到前门,打开了。
“教、教练,我家在……”说话磕巴的毛病回到了他嘴上。
杞文打断他:“系安全带。”
见他慌慌张张地系好,杞文也没急着点火,而是抱着胳膊看他。
“起步前的准备有哪些?”
孙泽近距离地数着他夕阳下泛金的睫毛,魂不守舍地说:“系安全带,调整后视镜,挂档,打转向灯。”
杞文问:“还有呢?”
孙泽跟着重复:“还有呢?”
杞文说:“拉下手刹。”
孙泽傻笑:“是哦。”
杞文往后靠了靠:“打开转向灯给我看看。”
孙泽万分艰难地从杞文脸上挪开视线,手一伸,一按,雨刷器动了。左右摇摆,活泼又可爱。
杞文:“……”
孙泽:“……”
五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杞文:“谁介绍你来的?”
孙泽老实回答:“简思齐哥哥。”
杞文咬牙切齿:“他一个人祸害我不够,竟然组团来迫害我?”
孙泽深知那位亲戚哥哥不着调的个性,非常自觉地闭了嘴。
杞文深吸一口气,自我平复情绪。
“以后你不用骑车来了,我好好教教你认车。”
“所以,”孙泽说,“你以后也送我回家?”
杞文不耐烦地说:“不然呢?”
孙泽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杞文瞧着他只有一边的酒窝,拉下了手刹。
“傻样。”
此时,斜晖满地,惠风和畅。
孙泽坐在教练的车上,心跟着窗外不断滑去的景物,一起飞驰。
孙泽自认为与杞文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至少见过家长了——杞文有几次送他回去正巧遇到了在小区门口唠嗑的他老妈。
“等等,”孙泽趴在窗口对杞文说,“等我五分钟。”然后没等杞文点头,他已经旋风也似的跑出去了。
杞文一个“哎”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反正人家半点反应和选择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杞文只得摇摇头,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敲着方向盘看向车窗外含饴弄孙的老人们。
他从第一天来就发现了,这个小区应该是新开发的,住的多半是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由小区门口开始一路都是帮着儿女带小孩的爷爷奶奶,到达他停车的花园旁人数直冲巅峰。
幸亏他家没住这,杞文心想,在这种环境下,家中老人逼婚能逼疯了。反正他是挨不住,估摸不到五年孙泽的爸妈就会想加入那些老人的行列了。
想到这,杞文的眼睛一暗,孙泽长得干干净净,性格也讨人喜欢,见谁都爱笑,眉眼弯弯加上一个小酒窝,只要他想,找个好姑娘应该不难……
杞文霎时间思虑万千,如果不是孙泽回来得快,杞文怕是要把他的下半生都操心完了。
孙泽气喘吁吁地递过一个保温杯给他:“绿豆汤,我妈亲手煮的,可好喝了。”
杞文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又看看他额上的汗珠,说:“你跑那么急就是为了给我送绿豆汤?”
孙泽一个劲儿地点头。
杞文笑了笑:“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谁知道呢?”孙泽嘀咕。
杞文说:“这次我看伯母的面子勉强收下了,下次别给我带吃的了。”
孙泽问:“为什么啊,不喜欢吗?”
杞文说:“你贿赂我也没用,我又不能帮你考驾照。”
孙泽说要不是贿赂呢。
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杞文,内里闪烁着某种真挚的情绪,仿佛在倾诉着什么。
杞文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发动车子。
“走了,保温杯我会洗干净还你。”
孙泽或许看不出来,他几乎是逃走的。少年人的感情太过纯粹,饶是杞文也有些承受不来,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那之后,杞文尽量不与孙泽的目光直接对上,迟钝如孙泽都察觉到了不对。
该不会他的暗恋尚未开花结果就要被扼杀在萌芽中了吧?
孙泽一肚子烦恼没人可说,他高中的时候身边同学三三两两谈恋爱就他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现在好不容易开窍了,还开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对象上。
孙泽才志得意满没几天又变成了愁眉苦脸。
他本来就是驾校的开心果,这次脸一皱好几个人都来关心他怎么回事。
舒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孙泽受到一万点暴击:“为什么是失恋?”
舒方嗅了嗅鼻子:“你前几天不是孔雀开屏似的天天精心打扮吗,恋爱的酸臭味隔着五百米都能闻到。”
孙泽瞬间蔫了:“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啊,”舒方说,“分手就是分手,没分就是没分,所有玩暧昧都是耍流氓。”
孙泽垮下肩:“说不准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呢。”
“说不准你是个傻子呢,”舒方说,“女孩子有时候喜欢欲拒还迎,你主动点行不行?”
孙泽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那男孩子呢?”
舒方长大了嘴巴:“男孩子……你……果然……怪不得……”
孙泽见她一脸震惊,喃喃自语。
“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我俩能当好闺蜜,太好了,我终于有了传说中的GAY蜜。”
舒方如同看到天下掉下的大饼,眼神里的“慈爱”瞧得孙泽一愣一愣的。
孙泽告诫她不许说出去,舒方当然是满口答应。
“总之,”舒方给他加油鼓劲,“你得主动出击,不说清楚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欲拒还迎?”
孙泽一喜:“欲拒还迎?”
舒方挤眉弄眼:“说不准哦,少男情怀总是诗。”
教练虽说不是少年,但是谁说青年情怀不能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