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杀单老师。”我低声反驳。
那时,我手中没有子弹,只是窥见了单老师的最大破绽,却没办法杀他。
“曾有那么一刻,你很想当场格杀他。他不死,你就要死在九限钉之下。杀人,并不仅仅动手、接触才是杀人,只要起了浓厚的杀心,那已经是在‘杀人’了。你知道吗?山川草木,皆有灵性,只要某种东西感应到你的暴烈杀意,就会代你出手。古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样的道理。呵呵呵呵,连小姐是聪明人,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张全中呵呵大笑。
被单氏一族控制时,我的确是有“穷途末路”的崩溃感,对单老师也的确起了杀心。
那时,他是狼,而我是被逼上绝路的牧羊人。他想吃我,我不得不反抗,已经顾不得优雅和道义了。
连城璧点头:“是,天石,我感受到你的杀气,所以全神贯注瞄准,只等你诱骗单老师走出灵堂,就一枪将其射杀。可惜,我们都太轻敌了,完全忽视了单老师预先布下的伏兵。于是,我也当场受制,遭人瓮中捉鳖。”
我被他们两个窥见了最窘困时的想法,不禁微微脸红。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我不会起杀心。单氏一族逼人太甚,该有此败。
车行极快,谈话间就到了大明湖西南门路口。再向西行三百米,张全中指挥司机左转,进入铜元局后街。
很快,车子停下,车尾对着一户老宅的黑漆木门,门框右上方的门牌正是十八号。
一切都在无声中迅速进行,冰棺被抬入院中北屋,并未引起路人的注意。
“让无关人都走,只你们两个留下。”张全中吩咐。
连城璧安排手下人开车撤退,然后关闭木门,插闩落锁。
这是一个平凡得有点寒酸的小院,北屋屋顶瓦垄之上,衰草荣枯相间。
铜元局后街是济南城著名老街巷之一,政府刻意要求住户保留历史原貌,不可随意修缮翻新。所以,一走进这种院子,时间就仿佛倒退了六十年,回到大国初建、百废待兴之时。
北屋共有三间,此刻冰棺已经放在正屋中央。
“天石,这里的风水有些古怪!”连城璧在我耳边低语。
此刻,我正面向北屋,即地理上的正北方,而连城璧却是向着南面。
我转过身,面向正南。
作为老济南人,我很清楚,铜元局后街的东临是护城河的“西围”,向南到西门桥、趵突泉东墙,向北到少年宫桥、大明湖西墙。这条街的走向是与护城河绝对平行的,从地图上可以看成是直插五龙潭内的一条断头路。
自明清以来,济南城老街巷歌谣里就有“曲水亭街通八方、铜元局街断头墙”的句子。
曲水亭街名字里有“曲”字,但其汇集东、南、西诸多泉脉,来路顺畅,去路通达,跟“曲”字恰恰相反。
至于铜元局后街,虽名字中有“铜元”二字,显示大富贵、大商贾、大财宝、大吉利之相,却在北面遭少年宫路横截、南面遭五龙潭北墙斩断,成了无头无尾之相。
“凶。”连城璧又说了一个字。
我不禁皱眉,从这种风水布局看,岂止是“凶”,简直是“风吹落花坠悬崖”之命局,那是大凶中的大凶,普通人皆不可居。
张全中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能居住于此而不受其害。
我和连城璧不约而同地向后退,视线越过南墙,向正南方眺望。
虽然看不到五龙潭、趵突泉一线上的建筑物,我们却也明白,那边有著名的“五三纪念碑”和纪念塔。
“怎么会……”我掌心渗出冷汗来。
殡仪馆一役刚刚脱险,却又被张全中引入了另一个更凶煞的死局中。两局之间,我和连城璧甚至连喘口气、喝口水、歇歇脚的缓冲时间都没有。
嘀嗒一声,我额上的汗珠滑下,跌在脚尖前的青石板地上。
院中铺砌的都是两尺长、一尺半宽的古青石板,大约有百十块的样子。这些石板也应该有数十年的历史,彼此之间的缝隙中钻出半尺高的墨绿色小草来。
“希望这一次,咱们能像这些小草一样,绝处逢生,顽强活着。”连城璧有感而发,屈膝下去,伸出指尖触摸那些小草。
小草具有坚韧顽强的生命力,历来都是文人墨客、热血志士激励自己战胜困难的比拟对象,就像大文豪鲁迅先生曾以“野草”命名自己的文集一样。
只不过,这些小草有些奇怪,连城璧的指尖还没触到它们,草叶就自动向一边倾倒萎缩,并在眨眼间变枯变黄。
“不要碰!”我低声叫。
同一时间,张全中也一步跨出了北屋,扬声制止连城璧:“不要碰——连小姐收手,不要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