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河神

“嗖……”那葫芦竟破沙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弧线,远远落在一处沙丘之后。与它缚在一起的羽箭沙包尽皆不见,想是已被方才巨力碾作齑粉。

良久,葫芦动得一动,“哗啦”一声,弃从葫芦中滚出,喷出一口鲜血。刚才爆炸的巨力几乎将他挤碎,若非脑中金光闪得及时,只怕他也已变成那海中一具浮骸。

恍若隔世,弃长吸了一口气。空中日光灼人,沙海热浪翻腾浑似洪炉,弃却觉得宛如仙境。微风带起脚下沙尘,弃才发觉沙丘十分安静,海中巨力竟未传至这黄沙之上,甚是神奇。

远远丘脊上一个人影出现,不正是于儿?

“于儿?是于儿。于儿……于儿!”

弃朝着于儿狂奔而去,一边跑跳一边挥动那葫芦一边声嘶力竭大吼,便似那奈何桥头无常棒底刚放回的饿鬼,忽然又见美馔佳肴。

于儿却痴痴停在那沙山之上,直直看他连滚带爬靠近。

“弃哥哥?你……你个臭猪头,竟死哪里去了?”但见她泪痕点点如带雨梨花,双眼已肿得似那小桃,显是一直在哭泣。

于儿双手在弃身上只死命擂,万千委屈不知如何说起。弃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铁箍般抱住。于儿不再挣扎,渐渐化作一团软玉。

两人便这么抱着,直到于儿突然出声。

“弃哥哥,你看,天上怎么竟有两个太阳?”

弃回头,真的,天上竟有两个太阳。太阳之下,竟还有盈盈一片湖水,湖中亭台楼榭,画舫穿梭,便似那真的一般。

两人心中诧异。

“弃哥哥,莫非我们已经走出了这沉沙之海?”于儿不自觉要往那湖水行去。

风中竟有笛声,弃悚然警觉,将于儿一把拉过身后。

那笛声却极近,似从弃身上发出,竟作人语:“雕虫小技,出来吧。”

此语一出,面前偌大一座沙山竟土崩瓦解,露出一个巨大光球。

仔细一看,却是一头如蜥蜴般怪兽,周身碗状鳞片刺目闪亮。那兽将身团在一起,口中吞吐热浪,日光经它身体反射,又经这热浪一折,竟在空中生出刚才那一番奇景。

笛声再次响起,竟从那葫芦中飞出一物。此物径往远处飞行,发出如大群虫蚁行动般“悉悉索索”声响。那兽听到这声响,竟十分兴奋,跟随这声响,飞奔而去,却原来这兽并没有眼睛,倒是生了两只极大耳朵,奔跑时高高耸起。

弃随即察觉,葫芦中飞出那物竟是向那死海方向去,只怕这兽要遭殃。果然,片刻之后,那兽便被死海悄无声息吞没。那物却又飞回。

此番弃和于儿算是看清了,那物竟似是一段骨头,上面整齐排列着数个小孔,中间大孔处竟还生出一对翅膀。这却是什么怪物?弃想起昨晚情状,又见到它今日手段,不觉喉头发紧,猎刀出鞘,将于儿紧紧护在身后。

“莫害怕,少年郎。”那骨头发出人声,就如同在嗓子中装了一个簧片,莫辨雌雄,听起来极怪异好玩。

“不过一只蜃兽,将沙山做成陷阱,诱惑人畜陷入其中。他们不喜食人,却喜食尸骸带来的虫蚁。方才那只已在这海中千年,生出灵性,可将吞噬之物的记忆映照在空中。”

弃却想起昨晚之事,心说:你不是一样将我诱入那死海,害我差点殒命。

那物竟似知道他的心思:“少年郎,我与它可不一样,他要害人,我却救人。昨晚之事,虽非万不得已,却也是你我间一段机缘,还望你不要介怀。”

于儿倒甚是好奇:“弃哥哥,昨晚却是发生何事?”

弃突然想起昨晚那段销魂笛声,竟面红耳赤,一时不知如何张嘴。

“他不过被五音所迷,勾起心中幻象而已。”那物却转向于儿,“河神小妹妹,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你是在同我说话?”于儿从未听人如此称呼过自己。

“此处难道还有他人,我自是同你说话。河神小妹妹,我自那观水来,这沙海下面却有一条千万年前观水故道,不知你可愿帮我疏通,助我回家。我自有答谢。”

听这物说话十分奇怪,于儿不禁又添几分好奇。

“于儿,你却小心。这物专会动人心志,如今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见于儿好奇,弃不觉担心。

那物却笑了:“诸般幻象,人心自生,我不过将尔等心中七情入我这头顶七窍,察言观色、推波助澜罢了。若人心不动,我便是能吹破天,又能打甚主意?再说,若是我想要害你们,方才直接让那蜃兽将你们埋了便是。”

弃想想他说得有理,不再言语,却只拿眼盯着他。

“你说这沙海下有条千万年前古河道,这河道如今自是已经干涸,你却是如何来至此处?我又如何替你疏通?”

“我来这海中却已经亿万年了。”那物此语一出,于儿与弃皆吃了一惊。

“当年这沙海可是一片乐土啊。当中一眼清泉,漫成大泽,四周草木葱茏巨树参天,我族民便在此处繁衍生息,只待每年春夏交接生育儿女之时,方才回那观水。孰知一场浩劫竟将我族民尽皆化为飞灰,还将这泉深深封印。我如尸骸般在这封印中等待,原以为再无法重见天日,孰知竟等来了你们。”

“半个月前,山河震动,那法阵竟现出裂纹,我便想:莫非机缘来到?我试着从那裂纹处脱身,却险些被那阵法绞杀,若非老牛这根骨头够结实,今日你们便听不到我这些言语了。”

“昨日你们两位进入这沉沙之海,我一见少年郎这葫芦,心中顿时有了着落。只未曾想,你竟还是一位河神小妹妹,真的是天可怜见,让我受这亿万年的折磨,终得一丝半点的补偿。”

这物说得夹杂,于儿只好一处一处去问:“老牛却是何物?为何你一见这葫芦便觉有了希望?你又是如何一口咬定我便是那什么……河神妹妹?”

那物又笑了:“这许多东西,原是天知我知,一股脑说与你们,你们自是难懂。好,我便从头说来。你们可知此处为何叫沉沙海?”

这个问题婆婆已经问过,于儿自将婆婆说法搬出。

“这不过那无知村野之言!此处原是上古战场,这沙海下便是那戮神之地。那一场鏖战啊,山河尽赤,地陷天倾。星辰陨落,戟折沙沉……此地才得名沉沙。”

那物似陷入当时回忆,语调中竟透出浓浓恐惧。弃眼中也浮现出那些巨大残骸,心中寒意顿生。

“老牛却是受我族民景仰的战神!若非他饮水时无意间将我吸入,而我正卡在这喉骨之间。若非敌手趁其饮水时将他突然枭首,喉骨飞出。若非老牛这喉骨确实不凡,护的我周全,我只怕早在那场血战中便已经灰飞烟灭。”

“大战之后,人神道殊。此处痕迹被掩盖抹平,泉水与尸骸一并封印,可怜我那万千族类,尽被阵法绞成血水。这泉便如一包弃物,埋于这荒野中一任造化之力随意涂抹,遂成今日之模样。”

那物所言,匪夷所思,弃与于儿俱惊异无比。

“好了,我们再说说这葫芦。这葫芦早在上古便是大大有名。你却是从哪里得来,竟对它不甚知晓?”那物稍稍停顿,转向弃。

弃摇摇头:“这葫芦,却是我自小便带在身边。”

那物上有炽烈光芒闪过,竟是以神识探察弃的身体,随即语调变得极惊讶:“你却是未修行之凡人?不应该啊,不应该……我一念糊涂,竟差点坏了你我的性命。好在你竟有本事,得从那阵中脱身。”

“这葫芦我深识得,当年手持葫芦之人更是人人景仰,或者说……害怕。你带着这葫芦,我本以为你必是那得道之人。将你引入那阵之后,又窥见你运用自如,更是放心。”

“我怕被你察觉,不敢对你试探,只在最后时刻方躲入这葫芦中,与那讨厌乌龟周旋。却是疏忽了,如今大道消隐,修行难如登天,否则你也不会如此轻易入我彀中……”

那物悔恨连连,竟似做了天大错事。弃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而今你我皆已好好在这阵外,你却也并未看错,不必太过介怀。”

那物转而欢喜:“对,对。”

“河神妹妹,我昨晚已看过你。你体内可有一枚印记?”

于儿答应,却不知昨晚何时被他察看。

“你那印记便是你之身份。你可愿意让我仔细瞧瞧?”

于儿将那符印放出,那物来回看了半晌,点点头:“不错,果然是那赤水印记。赤水,我却是去过的。”

“你说我是那赤水河神?我却从来未去过那赤水,如何做得了那甚河神?再说,这世上哪有那许多神,我却是不信。”

弃又想起那死海中情状,想同于儿说起,告诉她这世上也许真有神祇,却终是没有张嘴。

“那赤水河畔有一棵三珠玉树,树下有一古祠,你若能去,看看便知。只是不知那树与祠还在也不在?”那物却十分自信,“你若不信,还有一法,试试便知。”

“你却是要我为你疏通这观水故道?”于儿冰雪聪明,一猜便中,“你却要我如何做?”

“你随我来。”那物飞起,往下一扎,竟进入沙中。于儿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物却从十数丈外沙中钻出,示意于儿过去。

“此处地下便是那故道,竟还留有我族信息。你们可带得饮水?浇些许在这沙中。”

弃取过葫芦,浇了些水在那沙中。那沙灼热无比,清水转瞬化为白气。

“你以印记之力凝聚这水,让它往下钻。”于儿依他所言驱动心念,那水气竟真的凝成一股,如一条小蛇钻入地下。那物欣喜万分,于儿与弃皆觉得不可思议。

“你让它去找到那故道之下的残水汇合。”于儿继续驱动那水气,片刻之后,那物对于儿说:“你且看看,现在那水有多少了?”

于儿心中一动,那水气冲出沙面,竟已有数尺长短。

那物喜不自禁,啪一声将一物扔在于儿脚下,竟是脱出了那喉骨。只见空中出现一条红唇白首乌黑花纹小鱼,拖着长尾,正摇头晃脑扑扇翅膀看着于儿与弃。两人不敢相信这便是刚才那老气横秋的怪物。

小鱼在空中绕了三圈,竟钻入那水气中,随水气一并进入沙中。

鱼儿虽小,水气中却似那钻地神钉。得那小鱼帮助,只一炷香功夫,水气再次冲出沙面时,已有手臂粗细,一丈来长,那小鱼在水气中上下腾跃,说不出的开心可爱。

于儿有心帮他,让这水气继续往下更深处扎去。

便在她香汗淋漓筋疲力尽之时,沙中竟传来隆隆如巨轮滚过声音,只见一股水柱冲天而起,竟是将那地下伏流钻通,巨压之下形成喷泉。

那小鱼便在那泉中跃出,阳光下周身泛起绚丽光芒,竟似向于儿鞠了一躬,再扎下泉眼不见。只听得地下隆隆水声,竟被它引到那古河道上,渐渐远去了。

歇息片刻,于儿忽然想起一事,以念力将伏流之水引向那锈铁棒方向。锈铁棒那井底原有细小水脉与这伏流相通,半月前却是被震落之土石堰塞。伏流之水一冲,极容易便通了。

于儿拾起那老牛喉骨,心想:这莫非便是那小鱼答谢我之物?

那骨入手竟十分温暖柔软,就似有生命之物,阳光下泛出淡淡金光。

仔细看时,这骨上竟有七个小孔,中间一个略大,便是那小鱼伸出翅膀之处。于儿以手指按住其中数孔,微风中,这骨竟发出如婴儿啼哭般呜呜鸣声,似在寻找母亲。

于儿心头大动,将它如婴儿般轻轻捧起,贴在脸颊摩挲,却发现其上金光闪烁处有“折戟”二字。

一段喉骨竟也有名字?于儿纳闷。

她自小喜欢音律,但觉此骨甚似故乡之乐器勃皇,便依勃皇奏法摆弄这骨,气息入内,百转千回,竟有幽幽咽咽乐音流出,动听过那凡间乐器何止千倍。

一曲《折柳》,却将那弃弄得满面泪痕,羞赧不已,正是他夜中所闻笛音。

那地下伏流极其汹涌,不多时竟将这沙丘下大坑填满,盈盈一池,犹在汩汩喷出。于儿似乎看到不久后此地便是生机勃勃一片绿洲,看到锈铁棒那婆婆在风中绽出笑颜……

便在这时,天幕突然黑了下来。那“折戟”感应到空中气流变化,竟发出啸叫。两人抬眼一看,远远一道齐天高的沙墙正从那死海方向疾推过来,却是这沙海中的飓风起来了。

两人急急登上那跷车,尚未坐稳,那风已至眼前。

漫天沙尘中,两人俯下身子趴在那跷车之上,将手脚伸入车上皮绳中系好,任那车在风中滴溜溜滚作一团。

终于,风住了。

两人扒开身上厚厚一层浮沙,钻出那车。一见对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皆大笑不已。

拴在车后的补给早不知去向,弃辨别了一下方向,方才这阵风竟将两人往东南方向吹出了百十里地。

依婆婆的说法,这沉沙海形如新月,现在折向东北应该是最快行出这沙漠的办法,只是不知究竟还有多少路程。好在葫芦中饮水充足。两人打起精神,踩起那跷车,一路逶迤行去。

又行得半日,遍地黄沙却似依然没有尽头。看看夕阳西坠,于儿想起昨晚那极寒天气,如今衣衫尽失,却如何捱得过去,不禁暗暗着急。

“你且歇息片刻,我去前面看看。”弃将那跷车停下,往前方一巨大沙丘行去。

方歇得片刻,于儿猛听那丘脊上“啊”一声大叫,弃竟消失不见。

莫不是又遇到什么怪兽?于儿心中惊慌,三步并作两步奔上那沙丘。

还未到顶,沙地里却突然伸出一双手,“哗”一声将她拉倒。

于儿大惊,正要反抗,却发现那人不是弃?弃一脸古怪表情,抬起手指树在嘴边,示意于儿安静,挤眉弄眼告诉于儿往沙丘对面看去。

于儿心中忐忑,不知发生何事,战战兢兢抬眼看时,那丘下却是绿生生望不到边一片草海,夕阳下微风似大手拂过,带起一片金色柔光,惊起无数呀呀归鸟,原来两人竟已到了这沉沙海的边界。再回过头看弃,他已经从这沙丘溜溜滚下,只在身后留下一串长笑。

“却原来骗我,你等着!你……你个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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