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约战

与祁无伤一番大战,弃暗自心惊。

见到那些行尸走肉般无知赴死之人,弃不觉想起:自己被下蛊后,莫非亦是这般模样?

当日陌离曾向自己问起于问问,此后却又言辞闪躲、讳莫如深。于儿待自己虽与之前并无分别,只是每言及哥哥亦是闭口不提,莫非是我中蛊之后做下什么蠢事?黎大哥送太子回宫,两位昆仑长老却在身旁,不如我趁机问上一问。

“却尘道长,许久未见于问问大哥,听闻他已返回昆仑,不知近来可好?”弃只装作无心,随口一问。

却尘面色微变,洗心却脱口而出:“你竟忘了——”

发现失言,戛然止住。

弃心中愈发感觉奇怪:“洗心道长,我却忘了什么?”

洗心面容尴尬,进退两难。

还是却尘开了口:“弃兄弟,此事瞒得你一时,却终不能瞒你一世。当初瞒你,乃是怕你病体初愈、难以承受。如今我等告诉你真相,却是望你可以直面此事。闻过而新,知耻而勇,向道向善。”

弃听他这般说,心中已猜出七八分:“莫非问三哥已遭不测,而那行凶之人恰恰是我?”

却尘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弃兄弟,此事原不能怨你,是那香卡作恶,你亦是受害之人。”

“我竟做下这等事情——”弃心中虽有准备,然确证此事后依然心中郁塞,双手颤抖,“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两位长老欲要扶他,却被他摆手谢绝:“多谢两位道长直言相告。还请两位道长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告知于儿姑娘,留几分面目与我和她相对,慢慢做些补偿。”

弃回到“食无味”,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见到于儿等人,尽可能与之前一样,略略说了说日间经过。于儿与陌离见他气色不好,以为是累了,皆劝他早些歇息。

弃回到房间,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硌得心肺疼痛。既辗转难以成眠,索性进到了葫芦中。

那光见他进来,竟十分开心:“此处甚好!只一日,我竟想明白了一个极重要的道理。”

“是何道理?”

“人生数十年,回头一看却唯有两件事。”

“哪两件?”

“‘过去’与‘过不去’。”

“‘过去’与‘过不去’?”弃心中不觉有几分奇怪:这却是什么道理。

“无数事,从来扛起千斤重,放下四两轻。若不能放下,那诸般‘过去’便成了‘过不去’;若能放下,那诸般‘过不去’亦成了‘过去’。”

弃细细体味他这话,倒有几分意思。

“那如何方能放下?”

“未必,便是放下。”

“未必?何谓‘未必’?”

“世事纷纭难断,从来对错交织,爱恨纠缠。事有因果,却无定数;人心叵测,遑论黑白。一念死后诸念生,还须弃去方能拾来。毋以己度人,亦毋因命度天,便是‘未必’。”

他竟以我的名字来说他的道理?弃心中触动,不觉问道:“那你可有放下?”

“此前我却是纠结,与你说了这番话,我便开始放下。心中那囚笼竟慢慢打开,哈哈,痛快。”

与那光聊得一聊,弃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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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弃悄悄起身,独自来至那孟诸泽畔。

沐浴晨光,吹吹湖风,细思昨晚那光所说,心中竟松快了不少。

正往回走,却被人脆生生叫住了。

“哥哥,你可是叫弃?”是一名总角孩童,不过八九岁年级,看模样十分机灵。

弃点点头。 那孩童往他手里塞了一物,转身便跑了。

弃一看,双目射出精光。那物乃是一方帛绢,上有两行字迹:子时衣氏族地,一战了却前仇。

落款竟是个“祁”字。

弃不觉冷笑:“我正找你,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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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月!弃微微吃惊。

这月竟是血红颜色,还带着层层叠叠晕环。云影纵横,月色明灭,看久了便觉得那像极了黑暗天幕上生出一张血糊糊贪吃的嘴,叫人浑身不自在。

衣氏族地中,当年被天雷击成焦炭的那株万年灵柏,竟又从半截树心中发出新芽,十数年时间已亭亭如盖,却是倚着旁边老树交颈向上生长。微风拂过,两棵树枝叶厮磨沙沙作响,似极了劫波渡尽互诉衷情的一对恋人。

弃心中感慨,抬眼四望,夏虫呢喃,流萤飞舞,却并未发现祁无伤的影子。

“许是我来得早了。”弃不觉信步行至中央空地,发现此地原是一祠。这祠修建得极为精巧,竟为八角形格局。古柏不远处有一眼大泉,浅浅月华下泛出银光,泉水汩汩涌出,汇成一不盈丈小湖,湖中生满莲藕,花香袭人。正对着古柏,却是一尊栩栩如生金色小人,手托金盘仰天而望。古柏左侧,大殿之前,有一鼎巨大香炉,炉中香烟袅袅,炉火终年不灭。弃隐隐觉得此祠格局似大有深意,却又不知到底为何。

便在这时,弃突然闻得一声女子叹息,一股淡淡幽香闯入鼻端,竟将满园荷柏清香碾入尘土。

“谁?”弃摄定心神。那香气浑不似人间之物,竟似有魔力令弃心旌摇动神思向往。

古柏后,婆娑月影下,娉娉婷婷行出来一人,满身缟素,正是衣青萝,那蚀骨幽香便从她身上发出。

衣青萝天赋奇特、生有异香,这异香却会随她心情变化。将最心爱之人夺走的凶手就在眼前,衣青萝难掩心中悲愤,体香竟化为杀伐利器。弃并不识得衣青萝,却能感觉得到她身上浓浓杀意,不觉暗暗留神。

“土小四,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衣青萝的声音冷得如同刀锋,“只怕你今日要给我个交待!”

“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我却要给你什么交待?”

“衣寒山你可认识?姬崖孙你又可认识?”

“姬崖孙我自是认识,衣寒山却并未打过交道。我与这二人是否相识,与姑娘又有何干系?”

“这二人如何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姑娘是何意思?”

“她的意思,你是如何杀死衣寒山与姬崖孙的,最好从实招来!”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轻摇折扇,笑靥盈盈,却是嬴协。

“三殿下?你,不是已经——”弃吃了一惊,“缘何会在此处?”

“见到我,是不是怕啦?当日你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死了衣寒山。又在姬氏族地,杀死了姬崖孙。我说的可有错?”

“不!我何时杀死过衣寒山?姬崖孙之死跟我确有关系,但我亦可以解释。”

“你看,他果然不肯承认吧?”嬴协却是向着衣青萝说话,“不拿出点手段,他个奸邪小人口中只怕吐不出半句实话。”

弃一听这嬴协的口气,竟是要对自己动手了。于是朗声说道:“嬴协,我方才尊称你一声三殿下,乃是顾及当日兄弟情分,并未与你计较你所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情。如今反倒被你恶语中伤、泼了一身脏水,我倒要看看你要拿出什么手段来?”

弃对这嬴协倒是丝毫也不畏惧,反是担心那祁无伤何时出现。

“好!”嬴协玉扇轻摇,身子一晃,不知何时竟已来至弃的面前,扇子一收,径点向弃的眉间。

弃不曾想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纨绔公子竟是隐藏得如此之深的一名高手,差点中招。

弃往后一倒,那扇竟如影随形来到他眉间。弃发出一支根须,将身体往一侧平拉出去半丈,另一支根须击向嬴协。嬴协玉扇一挥,击开那根须,却在空中借那一击之力又跟至弃的面前,依然一点。弃的第三支根须迎面冲上,嬴协扇子陡然张开,竟如同一把利刃,将那根须切做两截,扇刃直奔弃的咽喉而来。弃手中“一条”挥出,击在那扇骨上,借力后退数尺,同时召出一座土丘横在身前,挡住嬴协进攻。嬴协却飘然退去,只站在那看着弃狼狈模样,一脸讥笑。

这一交手,弃出了一身冷汗。虽是大意中失了先着,然而这嬴协方才那几下露出的修为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便在此时,空中那香竟也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浓浓杀意竟变成了极温柔细腻的味道,便如同一双纤纤玉手在周身游走抚摸。

弃心神一凛,心知今晚遇到强敌了。

弃发动,三支根须动地而来,却皆是要将嬴协缠绕。嬴协扇子一挥,破去脚下两支,再将身一纵,摆脱第三支根须的纠缠,却发现弃已如闪电般欺近了衣青萝。

弃对场上的局势十分清醒,要击败嬴协,定要先控制住那名女子。那女子似乎并非修行之人,然而她释放出的香氛,稍不留神便能将人拉入万劫不复的迷乱深渊之中。

嬴协见弃攻向衣青萝,不觉爆出一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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