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我蹙眉问道,一个被楚国压榨了数十年的海国并不足虑,即使楚国今不如昔,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出兵讨伐也非不能。就怕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楚国虽不复当年强盛,但素来只图享乐又怕死的海远王也绝不应轻触霉头。或许这事背后还有黑手操纵,比如北越和卫国。其中又以北越嫌疑最大,虽然其疆土不与海国接壤,但自从上次卫越两国联手袭击潼关后,卫国俨然北越附庸,北越完全可以通过它控制卫国的邻国——海国。而且上次卫越联军没能占到便宜,定然心有不甘,这次通过海国投石问路,可以轻松的掌握主动,让我们左右为难。
狐狸此时也收起了刚才的轻薄,笑容不复平时的洒脱:“攻,楚国一动,越卫联军恐怕也不会和我们客气,要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打死我也不信。不攻,楚国声名扫地,以后哪还有脸与北越、西秦分庭抗礼。”
狐狸的想法果然与我一样,这个老不死的海远王还真会给人出难题。说到苍老的王者,我猛地想到风烛残年的秦慕王。前阵子为了楚国的事,我连多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如今想起秦慕王说要传位给阿星,是真情还是假意?以当时我见到他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或许阿星现在已经……
“这事最好拖一拖,不过咱们的口气必须强硬,摆出幅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我提议。
他沉吟:“样子当然要摆,但光摆样子也没用。其实我倒希望这场仗能打起来,你也知道,楚国去年大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今年虽有缓解,但粮食还是不够吃呀!要我说,与其去种,不如去抢。”
“那咱们就过段时间去抢。“我轻笑,这只狐狸现在越来越对我胃口,什么事都能和我想到一块去。
他挑眉,看我的眼神深邃的难以测度,秦国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但却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这已足够说明问题。
我若无其事的笑望着他,一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其实就算做了亏心事,也绝对是他做的比较多,我怕什么?
对望半晌,狐狸的眼睛依旧幽邃如黑夜,却又似乎与刚才有了少许不同,眸光流转间,使人心荡漾的诱惑展现。他的手缓慢地探过来,仿佛带着无法抗拒的咒术,让人不能闪躲,就那么轻易抱我入怀。
我的诧异让他得逞,没想到当语言失去作用,隔在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无法跨越时,素来耐心十足的狐狸竟然试图用**交流来改变现状。
怦怦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边不断回响,却因为我们彼此紧贴的肌肤,而无法分辨这急速的跳跃由谁发出。是他在焦躁、还是我在烦恼,又或者是我们都在迫切期待……
狐狸想打劫海国的愿望并没有等待太久,当我们谈论此事后的第四天,负责对外事宜的鸿胪寺最先接到了西秦送来的文牒,称秦慕王因病驾崩,遗旨指定五皇子秦夙继承王位,而负责报丧的使节团已进入楚境,不日即将到京。
本来,国君驾崩,向其他国家报丧很正常。当初我们对外公告慕容昊死讯时,用的也是这方法。接到消息的国家,因为只是别国改朝换代,一般不会涉及本国利益,顶多书面上表示哀悼,并祝贺新王登基,根本无需大惊小怪。但这次与秦夙继位同时传来的,还有边境的加急军报——西秦军队大规模集结于秦楚卫三国交汇地带,意图不明。
当楚国众臣还在不安的猜测新任秦王的用意时,狐狸已经发出了讨伐海国的诏书,命令驻守宁陵的叶平立刻抽调云麾军,配合纪长风的军队攻打海国。
宁陵离海国没有当初叶平他们看上的巩县近,却也不远。从宁陵附近突入海国,对方境内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防守十分薄弱,而海**队又是出了名的孱弱。再加上秦军的调动,肯定会使卫越不敢随便调兵支援。
叶平、柳静等人自从归降后,其手下的云岭军旧部就没有一天消停。虽然狐狸为安抚这些人,赏赐了不少金银,但骨子里对权贵的不满,使他们无法心甘情愿的臣服。这次让叶平率一部分云麾军配合纪长风,正是想白送他们个便宜。真有不满,与其发泄在国内,不如出气于海国。金子、银子、美女、粮食,现在楚国缺的,都能从海国抢到。
“我们这招不知现在正被多少人唾骂,更不知会被后世之人如何评说。”开战的第二十天,我悠闲的坐于御花院亭中,手指随意拨弄琴弦,发出单调的音色。
相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鼓角争鸣,这里有的仅是靡靡之音。但正是这音色透过楚国的天空,传到遥远的海国,左右着战场上无数人的生与死。
狐狸坐在石桌的对面,抿了一口茶,才悠然道:“你我生前之名尚不能顾及,又何必在乎后人议论。”
最近的战争很顺利,没有卫越作梗,海**队根本不堪一击。可是,楚军的推进速度却并不快,沿路不断的抢劫海国城镇让他们想快也快不起来。粮食是还未完全从大旱中恢复过来的楚国最需要的,所以也被最先运回楚国,然后再由狐狸发放给各州府挣扎在饥饿边缘的百姓。
用异国百姓的口粮,换取楚国百姓的生存。这样做的我们到底是该被诅咒,还是被歌功颂德?我并不是软弱的想感怀什么,只是很好奇,真的好奇,一百年后,他们会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到时他们说的恐怕都是我和狐狸让人写上去的,而我们俩的脸皮又非常之厚,对肉麻的赞扬肯定没有异议,所以……
我明智的决定转移到下一个话题:“都这么多天了,西秦的使节团怎么还没到?他们是来报丧的,还是来楚国游山玩水?”
“两者兼有吧。”狐狸无所谓的耸肩。
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拨弦的手指稍稍用力,琴音铮铮响起,尽显肃杀之气。
蓦地,弹琴的手被狐狸温暖的手握住,他淡淡的望着我道:“你心乱了。”
我一震,下意识的从他手里抽回手,默然不语,但狐狸幽深广袤的眼让此刻的我连逃避都不能,他的脸上清楚的写着,他看得很清楚。
我是有些乱了方寸,全因阿星成为秦王后的一系列举动开始让我猜不透。据说他的兄弟尽死于他之手,再如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军已有二十万之多,他到底想做什么?当初,那个握着我的青丝痛苦呼喊的他究竟碰上了什么事?
狐狸手指轻拨,琴上发出柔和的叮咚声,但他的声音却与之完全相反的充满杀机:“你最好不要期望在使节团里看见他,你应该知道,只要他来,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依旧不语,狐狸想做什么我自然清楚,这并非吃醋的无聊之举,起码那不是他心中的第一。如果能杀了刚继承王位的秦王,因为阿星杀死了所有的兄弟,秦国甚至连再推举一位让人信服的秦王都不可能,秦必定内乱。
“你可以试试。”我故做随意的回答,如果是以前的阿星,必定会来,但现在的他,我拿不准。
狐狸挑眉刚想说话,太监小四走进了亭子,躬身道:“陛下,西秦使节已经到京,请求觐见。”
狐狸定定的望着我,挥手对小四道:“让他们在殿上稍待,寡人随后就到。”
小四领了旨后,并不离开,嗫嚅的站在原地。本来正与我比谁眼神更高深莫测的狐狸不悦的回头,话中有话的道:“还不快去,莫要怠慢了西秦的贵客呀!”
“可是……陛下,西秦使节说……说……他们有礼物要送给云娘娘,定要当面呈上。至于陛下,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打扰了。”小四磕磕绊绊的话音刚落,铮铮连声,我可怜的古琴琴弦全部断裂,狐狸修长的大手正来回抚摩着那光秃秃的琴身。
“你这琴弦太不结实,等下回我去给你找些冰蚕丝来配上。”某只杀琴凶手的狐狸毫无罪恶感的笑着,不过从那没有一点笑意的眼里可以看出,此琴要是彼秦的话,断的可就不只是琴弦这么简单了。
如果来的是阿星,我佩服他;如果来的不是阿星,我同情他。
我听话的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忽视了某人的求救目光,现在去撩拨狐狸,绝对是自寻死路。
小四的语调快哭出来了:“陛下,您看……这……”
“带他们去钦安殿上候着,寡人和娘娘这就到。”狐狸阴森森的话声刚一落地,小四立刻如蒙大赦的点头应是,腿脚麻利的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跑的这么快,本来还想让他往我宫里送些果脯,人家最近很喜欢吃的。”我凉凉开口。
狐狸咬着牙道:“等会儿我让他给你送过去。”
我和狐狸相携走到钦安殿外,望着殿中挺拔的背影,心忽然扑通扑通的狠跳了两下。与狐狸相握的那只手上微微感到丝汗意,我扭头望见他丝毫不起波澜的脸,心又平静了下来。笑容不自觉的露出,早已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生活,也有了选择,为什么还要紧张呢?
迈步走入殿中的那一刻,心澄澈如镜,更想了很多种见面后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没有料到是此时的情形。
我愕然瞪着眼前这个自城西秦使节的男人,虽然经过伪装,但熟悉他的人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西秦长皇子秦烈。
传闻不是说,阿星登基后,立刻清算旧帐,把当初欺负过他和他生母的各宫嫔妃与皇子屠戮一空,连疼爱他的长兄也未能逃出毒手,难道传言有误?可就算是误传,以秦烈的身份也不应成为报丧的西秦使者。更别提从我对他的接触中了解到这个人的圆滑,根本不可能说出之前那么落狐狸脸面的话。
见我们进来入座后,他躬身行礼,表现不卑不亢:“秦使沐尘见过楚王、见过舞昭郡主。”
舞昭郡主?我轻轻挑眉,瞥见狐狸依旧如春风如浮云的微笑。这不是我早八百年就已经不用的封号吗?现在被他一说,还真有点怀念,这秦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狐狸并没有见过秦烈,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四虽陪我和谈时见过这位长皇子,但恐怕也未立刻认出脸上动过手脚——皱纹变多、有了胡子的皇子殿下。
我这里光顾看着他发呆,狐狸那边已经与秦烈寒暄起来。等我回神时,只来得及听见秦烈高声回答:“些须小事就不劳秦王费心了,沐尘此次前来,乃是奉吾王之命,给舞昭郡主送上礼物,以盼望郡主把当初未尽之言答复吾王。”
秦烈说完后,抬起头,用一种身为兄长的恳切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仿佛在说:请不要伤害他。
我们互望片刻,他转身从下人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一个锦盒,请小四呈上。
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看了眼身边不置可否的狐狸,低头慢慢把它打开。然后,呆呆的望着盒里的东西,再也说不出话。
手伸进盒中,抚摩上那方方正正的冰冷,眼前浮现阿星离别时痛苦的神情,还有他的两句话——果然……现在的我不行吗?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等一等,好吗?”
我垂头不语,往事如烟,时过境迁,错过的已经错过,未说的话注定再说不出口。如今的你自认为可以说、可以做,因而让人送来这样东西,却不知我已经变了。
耳边又响起狐狸拂断琴弦的铮铮声,那断裂的其实不只琴弦,还有我和阿星未来得及诉说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