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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人闻言, 立时面色一冷,“你叫谁阎非别?”

“你。”巫云真看着他,突然张大眼, 撇开脸冷笑道, “呵, 原来如此……甚好, 索性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干净利落。”

“你,说,什, 么?”九幽眼睛微眯,显然对这个女人来了兴致。他确然曾隐约记起过阎非别这个名号, 然而却不知和自己有关。

亿万年来, 他素是叱咤天界的九幽大神, 何时多了一个名号?而眼前这个女人,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说过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劝你最好还是杀了我,否则我一不小心提起什么不好的过往来,怕你脸面尽失。”

忘了吗?自己所牢牢铭记的一切,原来都只不过是他微不足道的记忆罢。方才见到他时自己还心存过一丝妄想,如今看来, 着实是自不量力, 自作多情罢了。

是啊, 不是早已经决定了么?忘记他, 忘记一个不再记得你的陌生人。

她的生命里从来不曾出现过九幽, 她认识的,是那个疯疯傻傻生性率直的阎非别。如果这不是他, 那自己又有什么可纠结的。眼前不过是一个与他长相相同的路人罢了。

“本大仙倒想听听这个阎非别的过往。”九幽勾了勾唇,面色不定,“这故事似乎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可惜我都忘了。”巫云真面色极冷,似下了决心一般。

“你等着。”九幽话音一落,已消失在洞内。巫云真哼了一声,身上似乎可以活动自如了。

打量了一下山洞,方知自己刚才躺在一张冰床上,四周皆是白雪,这么一看,倒和师兄的麒麟岩有些相似,只不过更少了些人气,愈发阴森罢了。

巫云真何尝是听话的主,不可能坐以待毙,九幽既说等了,她必是要走的。

才走两步,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哎哟”,她一惊,只见脚底赫然有一摊黑色泥浆。

慌忙跳开,那黑色泥浆却渐渐凝结起来。不一会,已成了一个黑色圆球。

“什么妖物?”

“姑娘别怕,我不是妖怪。”

“不打自招。”巫云真手腕轻动,已准备好喊“莫离”,忽见那黑色圆球一跳,蹦了三尺高。

“我乃是这九幽山谷的地仙,名唤力神。”

“地仙?不认识。”巫云真冷眼看着,才不买账。“管你是什么,别挡我的路。”

“不不,小仙岂敢。”黑球跳了一跳,道,“只不过小仙怕九幽大仙待会找不到姑娘着急,又

会令我翻遍九幽谷。小仙想着,不如现在就来见姑娘,告诉姑娘一些事情。说不定,姑娘就不想走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九幽大仙?一个阎非别就已足够,自己难道还会笨到和他有牵扯?巫云真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姑娘!”力神蹦跳着跟上巫云真脚步,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九幽大仙为何会复苏?他又为何会失去阎非别的记忆?”

“不想。”想又如何,想想就能让非别回来么?

“姑娘口不对心。且听我说完来龙去脉。”

原来非别大婚前一日,偶然独自闯进了被地府视为禁地的九幽谷。九幽谷有千年寒潭,对常人,只不过是一潭死水,只有九幽谷主人,才能发挥其无边法力,令潭水飞涨千尺。

力神是九幽谷的地仙,自生来就负责守护山谷。然而自打九幽被害以后,九幽谷就被天帝封印到了地府。力神为了苦寻主人不得,只有在谷里养伤,等待主人归来。那日潭水一涨,他便立刻将知晓九幽归位。于是现身用一件九幽曾用的法器唤醒了阎非别深处的九幽。

然而亿年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非别难免受不住。因而时常感到记忆错位,身为大神的九幽也许潜意识内视阎非别为耻辱,到最后,作为阎非别的记忆就渐渐被他刻意遗忘了。

“大仙忍辱负重,实在是为了报仇而已。”力神道。

“可笑,他报他的仇,我报我的仇,这样很好。”巫云真冷笑,“我对他的事全无兴趣,你不必再白费口舌。”

“自打大仙恢复意识以后,一直在九幽谷恢复法力。然而一个月前,大神突然说心口有些痛,随后就飞了出去。然后,他就把你带了回来。我料想,大仙未必完全忘了姑娘,说不定他还记得你。”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我都不在乎。你再拦路,就别怪我不客气。”巫云真绕开黑球,径自朝前走去。那黑球兀自一跳一跳跟上来:“我看得出大仙对姑娘的情意非比寻常,姑娘这一走,大仙定然不肯罢休——”

“谁要走?”突然间,一个紫色身影定格在巫云真面前。

巫云真一顿,只觉森森冷气迎面而来,那九幽身上竟带了些晶莹雪粒,目光亦如冰雪般森冷。

“我。”巫云真眼中亦毫无畏惧。大不了一死,她怕什么?

“我叫你在这里等着。”语气不善,九幽忽而伸手掐住巫云真脖子,眯眼道,“你果真不怕死?”

巫云真凉凉一笑,也不挣扎:“你尽管动手。”

九幽一顿,勾唇笑了,突然将巫云真废弃般丢到地上:“我为何要如你所愿。本大仙就是要把你困在这里,等本大仙报了仇,再找琉木一起看你扫遍我九幽山头,直到你老死累死。”

“哼,你这样的人也会有朋友?”

“那是自然……”九幽微微一笑,神情难得透出一些做大神时的慵懒,“琉璃林中的琉木仙人是本大仙至交。后来他重入轮回,如今大约已不是当年模样了。不过本大仙找他易如反掌。”

巫云真既想尽早脱身,便对他全没了兴致:“九幽大仙是吗?我问你,你认得我吗?”说着,由地上爬起,凝神看他。

不出所料,九幽迟疑了片刻,大笑起来。那表情分明是说,你也配?

顷刻间,巫云真懂了,一切都不需要言语。原来,他救她,折磨她,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乐趣所在。非别回不来了,他已经被九幽的神志彻底湮灭。从今以后,再没有那傻傻跟随自己的阎王二公子了……

“大仙,谷中有外人侵入。”力神一直在一侧旁观,此刻突然出声。

九幽看也未看他一眼,却见那黑球已飞出洞口,不一会,拎了两个人入洞。

“见到九幽大仙,还不跪拜?”此时九幽已坐到一张亿年寒冰椅上,巫云真站在一侧,被施了法术不得动弹。

“滚!什么破大仙,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全都是骗人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满脸污渍,紧紧扶着身旁个子略高的女孩,那女孩似身上有伤,零散长发遮掩了面目,看不分明。

“你可知,擅闯九幽谷该当何罪?”九幽看着那小男孩的倔强眼神,不由微微一笑。

“呸,要不是我姐姐受伤,谁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大仙问话你们敢不答?老实交代,你们不是鬼,怎么入的地府,被谁追杀?”力神显然对冒犯主人的行径很是愤怒,在地上跳了三跳。

“凭什么告诉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地府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来便来!谁也阻拦不了我!”那女孩显然受伤不轻,许是寒气太重,此刻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大仙,怎么处置?”

“随你。”九幽似对他们失了兴趣,转头去看巫云真。却见巫云真眉头微皱,正紧紧盯着姐弟二人,似乎在回想什么。

“不要动我弟弟!”女孩紧握着弟弟的手,幼小的手臂上布满伤痕。

巫云真突然一怔,看着她手臂上一排小小的牙印道:“你是——丹露?”

那女孩仰起头,一双大眼死死盯着巫云真,似不置信一般,“姐姐?”

巫云真既认出了人,再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挡在她们身前,转头朝九幽道:“这两个人是我朋友,你不许动他们。”

九幽眯眼看她,勾唇一笑,“你说不动,那我偏要动。力神,杀了他们。”

黑球领了命,朝那边转去,却难得有些迟疑,巫云真见状,已然怒了:“你这个死变态!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要是你今天敢伤他们,我死也不放过你!”

“好大的胆子!”九幽勃然变了脸色,阴晴未定地瞧着巫云真。巫云真也不闪避,径直迎着他目光,不卑不亢。

一天之内被人骂了那么多回,他九幽难道就是吃素的?

“大神,我看这两人没什么危险,不如……”力神弱弱道。

“你想怎样,才肯放过他们。”事已至此,巫云真已经什么都能舍下。尊严,身份,血统,那些统统斗不过是身外物。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无惧失去。眼前,唯有丹露的性命,却是鲜活的最真实的存在。

“你,留下来。”九幽转了身,瞬息飞入漫天大雪中。

九幽谷的雪,乃天地间至寒冷之物。巫云真怔怔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天地间,不由缩了缩身子。她突然有一丝丝茫然。是,她不爱他,但也不恨他,于她来说,九幽不过是个最容易割舍的陌生人。然而为什么,她此刻的心情却是那么复杂,好似辨不清那雪中人是否与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牵连。不能轻易舍下这份迟疑。

那毕竟是她曾经真心喜欢上的非别,不是吗?

“姐姐,谢谢你救我。”身后的丹露躺在她弟弟怀中,言毕,已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