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过了多久,掌控在腰间的手突然一松,谢晓风似是疲累到极点,“你走,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林俊南还不信,耳中又听他道:“你虽救了我,我却不感激你,今后不许你惹我,不然我还是要杀你的。”这才如梦惊醒,跳下床去,忽听谢晓风道:“慢着!”只道他改变主意了,不由一僵。

谢晓风道:“我问你,暖玉灵脂哪里去了?”林俊南抵赖:“你不是拿走了吗?”见谢晓风眼中寒光一闪,心里害怕,只得随口撒谎,“好啦好啦,实话告诉你,这是我送给我姐夫的寿礼。我昨儿没有见着她,放在我姐那儿了,本是要她转交,昨日那么忙,兴许她还没给我姐夫。你若要,我便给你要回来,”心中却想:你就算好意思找褚连城求证,难道还好意思找我姐问?

他本是误打误撞,却正触动谢晓风心事,谢晓风呆了半晌,冷冷道:“我不要了,你走吧。”林俊南不料他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心中大喜,心里道了声侥幸,也顾不得衣服零乱,仍是从窗子里穿了出去。

明日就是褚连城的生辰,府中越发的忙,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他躲到角落里整理好了衣服,施施然走出去,拣捷径回了房。一个小丫头抱了只猫坐在门口玩,睨着他肩上抿嘴一笑,悄悄道:“小林公子,你又去哪里偷腥了,怎么还挂了彩。刚才少夫人派人来问你,我扯了个谎混了过去,你怎么谢我?”

林俊南刚才逗惹谢晓风,自己也弄得欲火焚身,见那丫头容貌俊丽,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道:“你进来,我好好谢你。”

那丫头羞红了脸,素知他是个花心大萝卜,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低头一溜烟儿地去了。林俊南要拉她,见有人往这边儿过来,只好作罢,正寻思去找谁泻火,忽然觉得肚子里咕噜一阵乱响,暗叫不好,惨白着脸向茅房跑去。

当晚,褚连城在醉花阁大开夜宴,诸人俱在,只少了一个林俊南,派人去请,小厮回来,说是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一天里倒是上了不下八十遍茅房。褚连城听着不善,忙令人请了城中有名的神医史大先生来。史大先生略看了两眼,知道大户人家有许多说都没法说的事,只得微微皱了眉,嘟囔道:“心也太狠了些,这么大的剂量……”开了一剂药,叮嘱了些话便去了。林若兰亲自浓浓熬了一大碗。林俊南自小怕苦,不肯喝,林若兰一声令下,几个人强按住脑袋,撑开他的嘴强灌了下去。

第二日,各方贺寿的人齐聚褚府,流水宴直开到街外去,又请了各色杂耍和几家戏班,虽是隆冬天气,细乐喧天,锦衣交迭,好一番热闹。也有相熟的年轻人知道褚连城有个妻弟,人物风流,论到容貌俊俏更在褚连城之上,都有心结识,问了再三说是前日偶有不适,正在房中养病,都叹息了一回,连呼无缘。有人想去房中探视,被褚连城挡了回去,说是“大夫交待要静养,不许见外人。”众人无奈,只得作罢。

来贺寿的人中偏有个心智迷糊的小厮,不知怎么摸错了路,闯入后园中,隐约来到一处,听见里面摔杯摔碟子的乱响,间或有人劝道:“小祖宗,就别发脾气了吧……”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响,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悲呼:“此仇不报非君子”,气息极弱,似刚害过一场大病般,隐约有个苍老的声音嘟囔道:“少爷,你又不是君子……这叫害人不成反害己……”房中又是一声更大的碎裂声。

那小厮吓了一跳,他多少有点见识,知道像褚家这样的人家,若是听到了哪些听不得的话,只怕有性命之忧,慌忙一溜烟跑了。心中忍不住好奇:褚大公子的生辰,谁这么不痛快?转念又想:想必大户人家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内里却是各有各的难处。一面想,一面又不禁连连摇头。

谢晓风不喜热闹,这几日只在房中静坐,褚连城闲时便来看他,但这样的日子褚连城哪里会有闲暇,倒是林若兰过来几次,嘘寒问暖,问他些天山上的风物。谢晓风神态拘谨,问一句答一句,并无别的话。林若兰也觉无趣,只道他少见世面,略一坐便走了。

一日枯坐,谢晓负忽然想起林俊南那晚端了碗粥来要他喝,当时觉得诡异,倒灌了给林俊南喝,也不知那粥里究竟有什么古怪没有,寻了个小丫头来套问。小丫头本是个多嘴的,又是林若兰交待过的人,知道谢晓风曾救过褚连城的命,更何况谢晓风长了那么一副英俊无铸的容貌,两片薄唇碰个不停,盏茶功夫将林俊南这几日的丑态倒豆般讲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南方人就是娇气些,水土不服也是有的,哪像谢公子这样,一看就是英雄侠士,一身骨头都是铁打的。”

谢晓风听得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原是个孩子,容貌再英俊,也不过是个英气十足的漂亮男孩子,只是心事压着,格外显出种冷峻沉稳来,这时一笑,剑眉微扬,星眸中波光潋滟,显出种兴灾乐祸的调皮,那小丫头不由得看得怔住了。

第五天上,天南海北的客人总算散尽。当晚,褚连城过来告诉谢晓风明日就可去梅庄。谢晓风性子执拗,既与他结拜为兄弟,便不再作他想,然而情之一字,岂是说忘就能忘的,深心里总望能和他多呆一会儿,却又知道“梅庄”一去,他留在这洛阳城的理由就没了,心里忽喜忽悲,一片纷乱。

晚饭时上了一道鹿肉,褚连城连夸鲜嫩,谢晓风吃在嘴里,却和沙子无异。略喝了些酒,一个小厮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褚连城脸色微沉了一沉,向谢晓风笑道:“你瞧我这过的什么日子?一顿饭也吃不消停。明儿我们谁也不告诉,悄悄地溜去,看他们哪里找我去。”谢晓风不知如何答他,只是淡淡一笑。

碎碎的雪粒又飘了起来,眼看着褚连城披上斗篷,被两盏风灯引着去了。一开始还能看见人影,到后来人影一点也看不见,只剩两盏渺茫的灯光越走越远。

谢晓风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张望半晌,不由得痴了。

这晚半睡半醒,听了一夜的西风吹窗,雪压枝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