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春风楼的舞台,和琅嬛书院中每年金秋盛会上搭建的舞台又有不同。金秋盛会上的舞台,台下的观众和舞台距离了两丈远。大家都是远远的赏,哪有像在这春风楼中,台下的人一伸手,几乎就能摸到台上人的脚踝。
沈清薇握着拳头走到帷幕的后面,就听见一旁的乐师起了一个调子,是《汉宫秋月》的调子。这舞蹈当年张婉玉还在琅嬛书院的时候,曾经和沈清薇她们一起排练过,虽然时隔十几年,但沈清薇依旧还有些记忆。
帷幕渐渐拉开,丝竹声阵阵响起,沈清薇水袖一番,柔媚的身段已经舞出了一段玲珑。台下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二楼雅间里面,半掩的窗户里头,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举起酒杯,笑着对一旁躬然肃坐的男子道:“皇侄,你就是跟你父亲一样,平常太过严肃了一些,这男人要当的逍遥自在才快活,你瞧瞧,这春风楼里姑娘的身段不错吧?太祖皇帝设立教坊司,就是为了让这些官员们也有个去处,人要玩的痛快了,那才有心思办正事儿,你说对不对?”
李煦瞧了一眼微醺的皇帝,眉梢稍稍闪动了一下,他马不停蹄的赶在正月十四回来,为的就是想元宵节的时候给沈清薇一个惊喜,可偏巧这位爱玩的皇帝,非要拉着他来这春风楼看什么表演。好在方才他心细,似乎瞧见了沈清薇的身影,只是这会儿皇帝在边上,他自然脱不开身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清薇跟着她……表哥走了。
李煦端着杯中的酒,略略抿了一口,蹙眉瞧着楼下舞台上人的舞步。这身段、这姿态,分明就透着几分熟悉的气氛,还有那面纱后顾盼神飞的眼神,分明就是……
李煦一滞,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只起身朝着皇帝拱了拱手道:“皇叔,容侄儿出个小恭,去去就来。”
皇帝正看在兴头上,醉醺醺的点着头,喝着小酒,随手道:“去吧去吧,只是早些回来,再看两个表演,朕也要回宫了,免得你皇婶心里难受。”
李煦后面几句话都没听到,人已经到了门外,从二楼的楼梯上匆匆下去,瞥了一眼四周的人,见卢逸晨正坐在舞台中央最靠前的位置,又怕被他认出来,只好偷偷的躲到后台边上的帷幔后面,等着沈清薇舞完这一曲。
此时厅中灯光昏暗,舞台周围只有几盏摇曳的宫灯,沈清薇刚上去的时候还有几分紧张,这时候进入了状态,渐渐就平静了下来,耳中只有丝竹声一入耳,随着音律回想起十几年前的舞步。
一曲舞毕,身上已经微微汗湿,丝竹声停顿了下来,台下那群人说话的声音就又大了起来,只听那卢逸晨率先开口道:“这位姑娘跳的好呀,给爷再来一曲!”
沈清薇站在舞台中央,纹丝不动,双眸狠狠的盯着卢逸晨,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自己和卢逸晨无冤无仇,听着这等挑衅的话尚且气不过来,更何况张婉玉呢?这次若是张婉玉在,只怕已经做出什么傻事来了。
本来台下的都还算安静,被卢逸晨这么一开口,就纷纷学舌了起来,只跟着开口道:“张姑娘,就再舞一个吧?舞好了,卢公子把你赎回家去,当小妾啊!”
沈清薇闻言,脸色渐渐变色,正想出口教训,只听一旁的笑着开口道:“公子们稍安勿躁,今儿的表演都是排好的,要是婉玉多舞一支,那下面的姑娘可就等不及了,公子喜欢婉玉跳舞,下次再来就是了。”
沈清薇见这么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还在后台晕着的张婉玉,只急忙往后面去,谁知刚到帷幔后面,只觉得掌心一热,身子就被拉入了一个温热的怀中。沈清薇吓了一跳,抬起头却迎上了李煦那一双深邃明澈的眼眸。
“跟我走……”李煦拉着沈清薇一路飞奔,从春风楼的后门出去,来到后院假山背后的无人之处。
远处是璀璨生辉的花灯海洋,近处是娇媚窈窕的绝色佳人。李煦只觉得嘴唇有些干涩,想欺身过去,却见沈清薇抱起了双臂,很显然这一身单薄的衣衫难以抵抗着外头的凉意。
李煦微微叹息,从身上解开大氅,盖在沈清薇瑟瑟发抖的身上。
“你知不知道,要是让下面的认出来了,你的名声闺誉……”李煦略带职责开口,低头却迎上沈清薇那一双乌黑晶莹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软,伸手将她纳入怀中。
刚刚一舞身上发了一些汗,此时被风一吹,越发觉得冷了几分,沈清薇跌跌撞撞靠在李煦的怀中,萦绕鼻息的是淡淡的中药味道。
“咳、咳咳……”李煦偏过头去,轻轻咳了两声,沈清薇抬起眸子,扫过李煦略带苍白的脸颊,问道:“你又病了?”
“路上走的急,有些着凉了,不打紧。”李煦紧了紧搂在沈清薇身上的手臂,有些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特有的墨香,淡淡开口道:“本想回来陪你一起过元宵,谁知道人倒是回来了,可有事情耽搁了。”
沈清薇闻言,只略略撇了撇嘴,从李煦的怀里溜出来,左右瞧了一眼道:“你说的事情,就是出来逛这种地方?”
李煦苦笑摇头,伸手拉住沈清薇的手,将她抵在假山的山石边上。他低头,淡淡的鼻息扫在沈清薇的脸侧,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李煦隔着面纱轻轻的蹭了蹭沈清薇的脸颊,感觉着她脸上的温度渐渐热了起来,呼吸都带着几分粗重,这才松开了她,笑着道:“早些进去吧,一会儿你的好表哥又该找你了。”
沈清薇咬了咬唇瓣,扯下身上的大氅,塞到李煦的怀中,转身往里头去。
梳妆间里头,张婉玉已然醒来,林渊就守在门口,瞧着张婉玉一脸颓然的表情,忍不住安慰道:“张姑娘,世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张姑娘年纪还这样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林渊的话没说完,沈清薇从外头敲了敲门,挤到房里来,张婉玉见沈清薇穿着她那一身跳舞的衣服,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只拉着她的手道:“薇薇,你怎么那么傻呢?为了我……万一要是让人知道了,你……”
沈清薇解开面纱,淡然道:“这不是没有人知道吗?”
张婉玉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对着她落泪,沈清薇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开口道:“婉玉,记得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希望。”
张婉玉一个劲点头,那边林渊瞧着这伤心的小姐妹,一时也有些尴尬,便转身道:“我们门外守着,你们把衣服换回来,三表妹,你要是再不回去,只怕大家都要起疑心了。”
沈清薇只点了点头,关门和张婉玉换起了衣服。
李煦从后门进去,径自上了二楼的雅间,皇帝还沉浸在方才沈清薇的舞蹈之中,只一个劲的点头道:“没想到这清风楼也有舞的这样好的人,朕一直以为,若论舞艺,当属卫国公府的三姑娘首屈一指,没想到方才那舞姬跳的,倒也有滋有味的。”
李煦闻言,只开口道:“皇叔想知道方才献舞的人是谁吗?”
皇帝见李煦提起,倒是有了点兴趣,便随口问道:“难道你认识?”
李煦便道:“侄儿也不认识,只是方才在楼下听说了一二,似乎是前礼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姑娘,张家因为秋试舞弊案被抄家,家中的女眷就没入了教坊司。”
皇帝微微沉吟了片刻,只听李煦继续道:“其实长辈们犯错,和家里的子女本没有关系,听说张姑娘以前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皇叔今儿又赏了她一舞,不如免了她的罪责,赐她一个良籍吧。”
皇帝闻言,只略略不解的抬眸看了一眼李煦,见他脸上神色淡淡的,也没有半点心动的样子,如何怎么就替那姑娘求起了情来了呢?
皇帝只开口问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李煦哑然失笑,低头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她是薇薇的闺中密友,侄儿不想薇薇为了她伤心落泪。”
皇帝一听,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煦的肩膀道:“皇侄,你这回总算是开窍了,朕准了。”
沈清薇换上好了衣服,从后面的梳妆阁出来,李煦的视线一直就跟随在她的身上,见她回了二楼的雅间了,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心来。又见天色已晚了,便劝了皇帝早些回宫去了。
众人见沈清薇和林渊一起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沈清萱只开口问道:“三姐姐,你一个人去哪儿了?”
沈清薇便笑着道:“我去后面看了一眼婉玉。”
谢玉方才瞧见沈清薇不见了,本打算亲自去找,奈何这地方他又不熟悉,便只好让林渊代劳,如今瞧见沈清薇眼眶微微泛红,知道她必定又为张婉玉的事情伤心了,只开口道:“表妹不要太难过了,一会儿我们去跟打一声招呼,让她以后好好待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