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着,”阿尚抬起头,神色有些认真了,“我现在认真和你聊一聊这事,希望你不要带着调戏我的态度再说话了,OK?你的年龄是我的三倍有余,我希望你也能靠谱点,咱们正常商讨。”
“OK,Mr.Shang.”她回了一句标准的英语,英伦口音,悦耳动听。
“你想住在我这,是么?”
“嗯嗯。”
“而且你还不在乎房间?”
“嗯嗯!”
“而且还愿意交房租?”
“嗯嗯——嗯……嗯。”她面露了一丝犹豫。
阿尚感到无奈,也从这一丝忧郁中看出不少事情来——或许这位大魔导师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找到自己的。三年相处,十年分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撑起一段人情还是够的。
要说十年前,阿尚还年轻的时候,倒是把情谊这些看得重的很。他会觉得这是一种亏欠,不偿还会对不起她。但现在,他养活自己都麻烦,必须郑重考虑,是否值得为了一段关系而冒现实风险。
何况,他和伊莎贝拉的关系,比一般男女之间能有的所有关系都复杂得多。要是真考虑进去,反而不好算了。原本他的想法是,一辈子都别碰上这个女人会好一点,现在看来是躲不掉了。
“那你先告诉我一下吧,大魔导师小姐,魔女。”
“突然这么正式……你想听我正式告白吗?讨厌~”
“……请您先告诉我,您房租的来源是什么。我可不希望家里窝着一个拿刑法条目挣钱的女人。”
伊莎贝拉眼睛一转,食指顶唇,看起来像是心生一计:
“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当保安?”
“……您真有才,”阿尚手捂着脸摇摇头,“你以为当保安是凭武力上岗啊?我在楼下那夜市吃了两年,人家老板看我是熟客,信得过,加上我确实有力气,才愿意收我的——”
“难道他不是,看了准你曾经是拯救世界的男人么?”伊莎贝拉的手,悄悄摸摸地爬上了阿尚的肩膀,就好像她还是当年那个伊莎贝拉。
“别那么称呼我,羞得慌。真要把‘危机应对部门首席行动员’的名片拿出来,人家还不一定敢收呢……咱是地下组织,干脏活!哪儿来那么多名声?我为了国家隐姓埋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暴露的?”
阿尚似乎全然没意识到肩膀上有一只手,自顾自地说着。或许是他习惯了?
“想不到你还怪有情怀的?”
“少谈情怀,我只是告诉你,你要是想凭武力去给那人当保安,不成。一来这世道太平,人家不缺保安;二来人家凭什么雇你?白给你三千二一个月,哪来这种好差事……”
然而她手上一用力,把阿尚整个人都搂近了,两个人的脸像是要贴上去了一样。阿尚嘴里那根糖棍,几乎贴在了伊莎贝拉的红唇上。这一下子,搞得阿尚有点不太适应,眼神不敢乱看,只能顶着她的眼睛——她冰透透的眼睛里,流露着某种小得意:
“那你晚上带我去,你看看我能不能成?”
声音不大,流着热气,吐在脸上暖乎乎的。
阿尚愣了两秒,从她怀里推开,像夹烟一样把嘴里的糖棍夹在手里,连忙甩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能、能成的话,你之前就能成。你之前成不了,晚上就不能成。”因为脸红,这话看上去有点像嘴硬。而伊莎贝拉则戴着笑脸,乘胜追击:
“之前可没有一个你这样的人,来给我介绍这样的好差事嘛。要是成了,每个月三千块,我给你一千?”
“……一千五。你说得对,瑞贝卡该吃点肉。”
“一千二。我想买大号的熊熊玩偶。”
“……嘶……一千三!一千三,我给你一个房间,再让你蹭吃蹭喝,蹭热水蹭电视,行了吧?”
“成交!”伊莎贝拉站起来,扒了扒鞋跟,伸着懒腰环视客厅里的三个门:
“嗯——那么,我的房间是哪一间呢?”
“还不是你的房间呢……”阿尚绕过沙发,走到瑞贝卡房门的旁边那扇,漆黑又简陋的木门——看门把手就知道,这房间有够久没动过了。他指着这房门,一脸无奈地对伊莎贝拉说:
“这是杂物间。今晚我带你去夜市找份工,你要是能找到,我把东西都清出来给你住,成吧?”
“你就只舍得给我住杂物间?残忍欸!”
“……那你要想住厨房或者厕所我也不拦你,门口走廊直达。”
伊莎贝拉挂着娇嗔不满的表情,摆了摆手说:“真是的,居然让我这么一个美人住杂物间,真的不懂怜香惜玉欸……”边说着,她一边走近那扇门。
而后,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等一下别拉开——”
轰!
一大团黑乎乎脏兮兮的东西便穿过房门,涌了出来,吓得伊莎贝拉直跳脚退到一旁。
只见那涌出的一大团里,胡乱堆着些破木头,像是椅子和板凳的残骸。还有些长短不一的金属棍棒,以及大量奇怪的旧玩具和脏兮兮的作业本。更多还有空空的泛黄的瓶瓶罐罐、小号纸箱子里泼洒出来的棋子、破碎的镜框和相框、一些胶布圈和剪刀、针线盒、电钻、电线、金属板一类的。
乍一眼看上去,木工金工齐活、琴棋书画皆有。
“唔——确实是杂物间嚯。但我以为这里会和客厅一样整洁的。”
“……你以为客厅为什么能这么整洁?”
“……你没变啊。”
“你不也是?”说着,阿尚踩着大堆杂物进了房间,在里面翻找着。“我先收拾收拾,以防你今晚真的成了。凡事都有个万一,这点我很清楚。”
“那你打算把这些东西放哪呢?”伊莎贝拉蹲下来,看着这堆东西里,有瑞贝卡的作业本:一年级时,她写的中文歪歪扭扭,名字也写英文的。到三年级的时候,已经是一手圆滑又可爱的方块字了。
从“Rebecca”变成“瑞贝卡”,用了几年呢?
“门外走廊上不是很宽敞么?就放那,到时候有人投诉了再想办法。再说了,周边几户都这么堆……”
阿尚在房间里无所谓地搬着一些大物件,从昏暗的杂物堆里摸出了一条缠着绷带的长东西。这东西约莫一臂半长,纤细而优雅。他在黑暗中凝视此物许久,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将它丢进一个大纸箱里。
那箱子里满是这样的长条,全都缠着绷带,看着像是一根根长面包。随后他盖上盖子,抱着箱子走出杂物间,掩盖了里面溢出来的阵阵寒光。
那些都是应当埋葬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