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拉着秦雷上车,示意他并肩站在銮舆之上,接受万民的欢呼膜拜。秦雷却不想为了些许虚荣,惹得众人侧目。只见他微微一笑,还是退一步,站在了天佑帝的身后。
天佑帝却拽着他的袖口,将他不着痕迹的拉到身边,微不可闻道:“坦然受之。”秦雷只好依命站着。
接受完万民的礼拜,天佑帝和秦雷从承天门回宫,在太和殿、保和殿、金安殿和银安殿中大张筵席,以贺武成亲王凯旋。自有宫人宫女引着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坐座位,酒菜便流水般的上来,走传觞,簪花鼓瑟,好一派欢宴场面。
天佑帝和秦雷自然在最尊贵的太和殿中,陪坐的都是亲王公爵,三公阁老、六部九卿和立了大功的将军之类,非显贵即显要。
天佑帝拉着秦雷与他并肩坐在上首,秦雷又要推辞,天佑帝却执意拉着他坐下,举杯道:“诸位卿家。”便有一声悠扬的磬响,提醒几大殿内的百官肃静。
看一眼殿下的功臣贵勋,天佑帝那清雅温和的声音响起道:“自从去年大军出征到现在,已经整整九个月的时间。这九个月来,我大秦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朕清楚、在座的各位清楚,天下百姓也是清楚的。”
顺着皇帝的话,众人回忆起近一年来的风风雨雨、担惊受怕,都是唏嘘不已,秦雷面上也是感慨万千,但京里人的见死不救,就像横在他心口的一根刺一般,甭管多大的殊荣他都舒服不起来。
秦雷静静的坐在那,胸中有些情绪在翻腾起伏----许多人不理解他这一年来的种种行为,即使他的亲近下属,也不免旁敲侧击的劝谏他。做人不要太傻了,要考虑自己地利益。毫不夸张的说,这段时间以来,是他遭受质疑最多的一段日子。秦雷虽然一笑了之,可真的很想问他们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人非圣贤,谁能无私?他秦雨田也是自私地。但他头脑清醒,知道自己前呼后拥、呼风唤雨,受万人膜拜、得亿民奉养,不是因为他秦雷人好心好。而是因为他是大秦朝的亲王,如果秦国都不在了,他这个亲王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一切还能存在吗?
诚然他归根结底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地位,为了守护自己的一切,但他甘冒奇险、不怕牺牲,拯救了大秦的亿万子民;拯救了大秦的国运,拯救了这筵席上所有人地富贵,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然而这些被他拯救的人,又做了什么?整个潼关攻防战期间,他没有得到一个援兵、一粒粮食……甚至连句慰问的话语都没有。现在盛情迎接、谀辞如潮了。早干什么去了?要是你们能帮把手,我至于死那么多兄弟吗?
想着想着。秦雷地面色便愈发铁青。必须要强迫自己嘴角上扬。才能让表情不至于太骇人。
看一眼身边心潮澎湃地弟弟。天佑帝沉声道:“好在天不亡我大秦。为我大秦降下一根护国栋梁、中流砥柱。这才支住了将倾地大厦;让我大秦从一盘散沙、行将崩溃到众志成城、坚如磐石;从满天阴云、兵临城下到云开雾散、破敌千里。我大秦终于击败不可一世地齐国百胜公。终于转危为安。终于创造了一个力挽狂澜地奇迹!”
说着右手高高举起秦雷地左手。兴化帝俊面微微涨红道:“这奇迹地创造者。正是朕地弟弟。武成亲王秦雷秦雨田!当几乎所有地人都对现状绝望地时候。他挺身而出。不计个人安危。担当重任。挽救国家危亡!当情况一片混乱。国家陷入绝境地时候。他一力承担。苦苦支撑。直至胜利地到来!”
终于听到几句人话。让秦雷心中地郁结稍减。表情也终于放松下来。
天佑帝面色激动地拉着秦雷地手。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那种大无畏地勇气一般。只听他地声音越来越洪亮。语调也越来越高亢道:“无论局势如何复杂困难。前景如何黑暗。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希望。始终坚持着他地努力和抗争!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毫不计较地付出。没有他顾全大局地牺牲。我们大秦必亡无疑。我这个皇帝就成了亡国之君;你们这些王公大臣也全得沦为阶下之囚!”
众人默然。纷纷点头不已。
皇帝突然话锋一转,面色沉痛的厉声道:“比一比他,我们这些坐享其成之人都做了什么?”说着放开秦雷的胳膊,拍案而起道:“朕自登基以来,连下十七道旨意,要求户部向潼关拨送物资;兵部向潼关增派援兵!为何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一粒粮食,一队援兵送到潼关城呢!”
秦雷恍然大悟,在座的众臣也是恍然顿悟,原来陛下这是要借着这场完全与太尉无关的胜利,宣战了!
几位大学士赶紧起身请罪道:“陛下息怒,皆是臣等地过失。”大殿内地众卿也全部起身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不要急着揽责任!”天佑帝一挥手道:“都有责任就都没有责任!”说着拍案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不一一问责了,回去后都些个折子,谈谈对这事地看法,看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令人羞耻的情况,明天午时以前,朕要看到!”
众人不由松口气,刚谢恩坐下,却听着皇帝硬邦邦道:“但有两个人,不问没法向皇弟交代,不问没法向死难的将士交代!”说着目光扫向右首两人道:“李清钱惟庸,你们兵部和户部的堂官,是不是该给朕和武成亲王说法?”
钱惟庸倒没什么,李清可气炸了肠子,虽然他不算多精明。却也知道天佑帝猝起发难,刀刀都是砍向他李家的。偏生今天他老哥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今日的仪式,能代表李家说话的。也就他一人了。
这关键时刻,我可得顶住啊!李清铁青着脸站起来,头颅却高高昂着,活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大殿里凝重极了,早没有起先那种欢乐气氛,人们屏住呼吸,静静的观望着秦李两家在天佑年间的第一次交锋。
“为什么抗命不遵。见死不救?”虽然问地是两个人,但天佑帝那类似乃父的双目,却紧紧盯着李清一人。
但李清却视若无睹,用鼻孔对着皇帝陛下。
天佑帝只好怒气冲冲道:“钱惟庸,你先说!”
钱惟庸赶紧俯首请罪道:“启奏陛下,为了给前线筹措军饷,户部去年已经停下了各项支出,就连各级官员的都只发半俸,这才节省出官银三百七十三万两,已经按照兵部开出的清单。全部采买物资,拨付有司了……这一切全都有实有据,陛下尽可派人详查!”
“有司。哪个司?”天佑帝沉声问道。
“兵部。”看李清一眼,钱惟庸彻底摘清道。
“李兵部,钱尚书说钱粮都拨给你兵部了,为什么既不拨付物资,又不派遣援兵?”天佑帝只好直接点名道。
“兵部确实收到物资了,也确实没有派出援兵。”李清心里翻江倒海。仔细寻思着措辞,许久才低下头道:“陛下,您也知道咱们着了齐国地道,被炸毁了回国的道路,太尉大人只好带着部队丢弃辎重战马,翻山越岭才回了国。而我大秦都是骑兵,没了战马盔甲就无法上阵,是以要先补充完备,再行上阵。”
“你是说物资都用来补充援军。而援军来没来得及上路。是吗?”天佑帝冷声问道。
“陛下英明,微臣正是此意。”李清闷声道。
“荒谬。武成亲王为何没有修整便能挡住几十万齐军?”天佑帝一拍桌案道:“就算你们真的不堪一战,那也该把物资送出去,怎能占着茅坑不出恭呢?”“那是因为太尉大人运筹帷幕!”李清顶上一句道:“潼关口既有天险可依,又物资充盈,以武成亲王的天纵之姿,本就不需要朝廷拨付一兵一粮,便可以将齐军拒之门外!与其多此一举的增派物资,倒不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把我们的战力恢复起来,用来反攻齐国呢!”
说着看一眼面色阴沉的秦雷道:“王爷能在援军出发前便取得胜利,正说明太尉大人算无遗策,怎能反而怪罪于臣下呢?”这番话强词夺理,偏又让人极难反驳,绝不是李清这水平能说出来地,显然背后有高人啊!
见众人纷纷侧目,李清又挤下两滴泪来,叩首哭泣道:“陛下和诸位同僚也不想想,我大兄的三子三虎,便是折在齐国牧野原上,我李家与齐国可谓血仇滔滔;而且大兄最后一根独苗幺子四亥,也困守在潼关城内,哪怕大兄有一份私心,又怎会见死不救呢?”说着嚎啕大哭起来道:“陛下明鉴啊,我李家的忠心可鉴日月,无愧天地呐……”心中却在暗骂道:这手管用便罢,若是不管用的话,一定拔掉阴先生那老混蛋的胡子!
一番连哭带号、连消带打,竟将天佑帝蓄谋已久的发难消弭于无形,这让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皇帝面色分外难看,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雷一看,我也别闷着了,还是说两句吧,便清一清嗓子道:“李大人考虑周全啊,老成谋国就是说的你们家那样的。”
他开口就直接向着李家,这可大出李清的预料,心道:老阴没教我怎么说啊。但也不能不答,只好擦擦眼泪道:“王爷理解就好。”
“只是前线战事已定,潼关城守住了。函谷关也收复了,”秦雷把玩着手中地酒杯道:“不知李太尉装备这么多军队、储备那么多物资,是准备做什么用呢?”
“这个嘛……”李清挠头道:“原先是准备反攻齐国的,可谁知王爷的动作太快。看来是用不上了。”
“哦,”秦雷坐直身子,冷冰冰道:“这一仗打得多惨,在邸报里你也知道了,兵部是不是应该给孤王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李清点头道:“会给王爷一个交代地。”
“什么交代?”秦雷一下又笑眯眯道:“孤王现在就要知道。”
“损失会给您补充,阵亡会给您抚恤。”李清心中暗暗叫苦,他着实不想出这个血。但秦雷今天最大,提出的要求又怎能拒绝呢?
“好!”秦雷一拍大腿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向皇帝拱手道:“皇兄,臣弟有个不情之请。”
“兄弟请讲。”天佑帝勉强笑笑道。
“今天怎么说也是大喜地日子,”秦雷淡淡笑道:“就先把不愉快的事情压一边,先让大家开席吧。”众大臣也可怜兮兮的望着皇帝,心道:菜都凉了,吃了会闹肚子的。
知道自己这一阵又折了,天佑帝意兴索然道:“开席吧。”顿时鼓乐齐鸣,歌声袅袅,驱散了弥漫在大殿中地肃杀之气。
天佑帝心情不好。酒杯只是略沾了沾唇,便低声道:“贤弟与众卿家尽情欢宴,待尽兴后别忘了去给皇祖母请安。再到后面与朕说话。”说完冷冷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李清,便起身拂袖离席了。
送走了皇帝,众人便纷纷起身给武成亲王敬酒,秦雷倒是来者不拒,待几十杯美酒下了肚,这才起身拱手道:“雨田已经足了。还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呢,再喝就过量了。”他搬出老太太,众人也无话可说,只好纷纷赞道:“王爷孝顺,我们怎好阻拦呢?”
“那就失陪了,诸位。”秦雷团团一躬,便离席出了大殿,往后宫去了。一出了太和殿,秦雷便找个角落站住。调节气息、搬运周天。把乐布衣所传的长生诀运转一遍。他现在已经小有所成,只是一个周天。便将满身的酒气尽去,头脑也重新恢复了清明。
缓缓睁开眼睛,秦雷看到石敢就在身边,轻声问道:“人呢,送进宫里了吗?”
“都送进去了。”石敢小声答道:“是陛下的贴身太监接的,按王爷的吩咐,我们一直护送进后宫才转回地。”
点点头,秦雷沉声道:“看皇兄的意思,是不准备公开这事儿了,只是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啊。”
“这就没法说了,”石敢轻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地墙啊。”
“是啊,”秦雷皱眉道:“待会我再劝劝皇兄吧。”说着往太皇太后所居地慈宁宫去了。
仇太监早带着太监宫女早恭候在宫门口,看到秦雷出现,赶紧向前迎接,秦雷亲切的拍拍老太监地肩膀,呵呵笑道:“仇老的身体不错啊。”
仇太监笑容如菊花道:“托王爷的福,您也更显英姿勃发了。”说着便将秦雷迎进了宫里,秦雷小声问道:“皇祖母的身子如何?”
仇太监轻叹口气道:“时好时坏的,今天知道王爷要来,看着倒还不错,”说着压低声音道:“可乐先生跟我说,娘娘也就这一两年了。”他是老人,且还是个老太监,对生死看地很淡,说起话来也没有一丝做作。
秦雷的心一沉,缓缓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