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昭王殿下到了!”梅正奇低着头进去通禀。
皇帝抬头看过来。
西陵越直接带了云鹏进去。
大理寺卿一看云鹏,便是愕然一怔:“你——”
话音未落,云鹏已经当先跪了下去。
西陵越拱手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面上表情倒是还算冷静,只是明显的心情不怎么好。
他看过去一眼。
西陵越道:“儿臣御下无方,是儿臣的失职,特意带这个奴才前来领罪,请父皇责罚!”
“呵——”皇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西陵钰顶了半天压力,这时候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马上调转矛头,直指云鹏道:“父皇,这个奴才居然斗胆越狱潜逃,如此的违逆圣意,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父皇绝对不能姑息。”
皇帝并没有理会他,只的盯着西陵越道:“你怎么说?”
西陵越道:“云鹏,你自己说吧!”
“是!”云鹏磕了个头,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回禀陛下,奴才私出牢狱,奴才有罪,可这也是事出有因,实属无奈,昨夜有人冒充皇家禁卫军混入天牢,意欲将奴才置于死地,奴才为求自保,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暂且逃出大牢,回王府以求得王爷庇护,也好有机会向陛下当面澄清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有人要杀你?”皇帝沉吟,语气里明显透着怀疑。
西陵钰却是急了,大声道:“这个奴才根本就是信口雌黄的替自己开脱!”
“你闭嘴!”皇帝厉声打断他的话,仍是盯着云鹏道:“那么你知道要杀你的是什么人吗?”
“奴才不知道!”云鹏道:“当时他们混入大牢之后就杀了引路的狱卒灭口,奴才察觉事情不对,又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是何身份,所以也不敢伤人,只是拼尽全力的逃了出来,只是——”
云鹏说着一顿,后又继续:“奴才也没有想到后面会出了那么大的事!”
“你是说,昨夜大理寺监牢的血案完全与你无关?”皇帝问道。
“奴才只是为了保命,仓促出逃,混乱中是有砍伤了其中一人的手臂,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奴才就真的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在内了!”云鹏回道。
这些供词,和大理寺方面呈送上来的探查结果并无出入,倒是让皇帝想要怀疑都找不到突破口。
皇帝打量着他,不断的在判断他这些话的真假。
西陵越道:“父皇,这个奴才枉顾父皇的旨意私自逃出天牢,的确是罪大恶极,可这事情也实在非他所愿,还请父皇酌情谅解,从轻发落!”
云鹏自称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么那个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太子西陵钰了。
西陵钰暗暗着急了半天,这时候终是忍不住的道:“说到底这也都是这个奴才的片面之词!”
西陵越针锋相对的顶回去:“就算是片面之词,他是本王的人,本王相信,而且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本王都可以负责承担,但凭父皇调查发落就是!”
他这护短护的理直气壮,无形中相当于是又对西陵钰施压了一层。
“老三!”西陵钰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着父皇的面你就胆敢如此轻狂?你这是威胁吓唬谁呢?”
西陵越反唇相讥:“难道二哥是以为你声音大了,就能唬到人了吗?本王是在实实在在的讲道理的!”
“本宫是你的兄长,当着父皇的面你就敢对我如此不敬?”西陵钰怒目圆瞪。
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就这么吵起来了。
大理寺卿使劲把脑袋垂低。
“够了!”皇帝终于忍无可忍的猛一拍桌子:“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太子一个亲王,当着朕的面就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皇帝的面子,西陵越也还是要给的。
兄弟两个互相瞪了一眼就各自噤声。
西陵钰抢先对皇帝道:“请父皇明鉴,那些诬陷儿臣的人明显就是居心叵测,儿臣和老三之间政见不和的时候颇多,彼此间又常有争执,明显的老三的人出事,儿臣的嫌疑最大,儿臣又何至于自投罗网,平白的给自己招惹麻烦?而且这个奴才的死活,和儿臣之间又没有什么利害牵扯,儿臣实在犯不着做这种事的!”
当然,栽赃嫁祸西陵越的事,既然看不出苗头又来,他也就不会刻意的搬出来说。
西陵越冷笑:“臣弟听闻指证二哥派人行凶的是大理寺牢房的狱卒?用二哥的话说,他们和二哥更扯不上关系,就更没有理由来诬陷你这个当朝太子了!”
西陵钰强辩道:“他们也可能是受人误导!”
“那又是什么人误导他们的?”西陵越针锋相对,步步紧逼。
西陵钰当然只觉得是他在陷害逼迫自己,当即就对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是谁做的,谁的心里有数!”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了,皇帝再一次忍无可忍。
“都给朕闭嘴!”他抓起手边的一打奏折就扔出去。
两兄弟灰溜溜的又一次闭了嘴。
皇帝就又看向了云鹏道:“你刚说是有人要杀你你才被迫越狱而走的,那么你可知道临川是怎么会去到那大牢里的?”
云鹏面不改色道:“奴才不知,奴才并不曾见到公主殿下,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临川公主就是自己混出宫去的,这一点已经查实了。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云鹏,在变相的对他施压。
可是云鹏的面色一直坦然,不卑不亢,完全的不露半点迹象。
西陵钰等得心焦,忍不住的开口道:“昨夜你这奴才在宫里行凶杀人的时候,临川就是唯一的在场人证,那么巧,她一个当朝公主会三更半夜跑到关押你的大理寺监牢里去?这两件事如此巧合,其中真的就没有些什么内幕牵扯吗?”
云鹏并不回答他的质问,只仍是语气沉稳的对皇帝道:“昨夜的大牢之内,奴才的确不曾见过公主殿的踪迹,请陛下明察!”
他就是咬定了自己和临川公主之间没有交集,这样的话,也算是给将来留一线余地,万一临川公主将来被谁给翻出来了,也不能把这个帽子强行扣在昭王府的头上。
“这些都不过就是你的片面之词!”西陵钰还是不甘心。
皇帝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外面梅正奇焦急的喊:“娘娘!庄嫔娘娘,陛下和两位殿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让开!本宫有事要求见皇上!”庄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却居然是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她明显是大哭了一场,眼圈通红,进来就直接给皇帝跪下了,哭道:“皇上,临川没死,她一定没事的,臣妾求您了,您叫人再去找一找她吧!”
最近因为临川公主的事,皇帝也是极度恼火的。
他本来的对临川公主寄予厚望的,的谁曾想这个丫头不争气,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丢脸。
说实话,真要联姻的话,他的手里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为了加重了这场联姻的利益和效果,这才锁定了临川,这个他的亲生女儿。
临川三更半夜也是假传圣旨跑去的大牢?她为什么去那里?
皇帝又看一眼云鹏,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着庄嫔怒斥:“御书房也是你能随便闯进来的吗?简直放肆!”
“皇上!”庄嫔这时候是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哀求道:“皇上,您救救临川吧,皇上她……”
皇帝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绝情冷酷,只怒斥梅正奇道:“还不送庄嫔回去!”
梅正奇可不敢违逆他的命令,赶紧过去搀扶庄嫔。
皇帝的脾气庄嫔是了解的,眼见着求他无望,就转而扯住西陵越的袍子,“殿下……”
神情语气哀求,近乎卑微。
西陵越垂眸看她一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眼底神色依旧冷漠清明,却是一语不发。
庄嫔求助无门,近乎绝望,只是那一瞬间看着西陵越完全无动于衷的脸色,更是震惊和茫然。
梅正奇趁机拽着她,送出了门去。
这里被庄嫔这么一闹,皇帝的心情就更差了。
他左右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西陵钰心弦紧绷,赶紧道:“父皇,儿臣可以对天发誓,临川的事绝非儿臣所为!”
临川死了!这才是最关键的!
这件事,可是比单纯的闯入大牢杀人灭口更严重的。
不过也就因为死的是临川,西陵钰也才心存疑惑——
这件事,真的会是西陵越嫁祸给他的吗?西陵越下狠手杀了临川?这可能吗?
而此时,皇帝也正是为了此事而心惊。
临川的死,不管是他两个儿子中的哪一个所为,这都足以叫他寝食难安的了,一个能够杀死了亲妹妹来嫁祸兄弟的人,如果有一天为了夺位而弑父,这也一点也不奇怪了吧?
太子的嫌疑最大。
但是,昭王西陵越看下来却更像是有这样魄力的人。
只是现在的情况是,有指证太子,却是口说无凭,而西陵越方面却是完全的无迹可寻的,难道真要捕风捉影的就这么废掉两个儿子吗?
其实,是不能。
西陵钰额上冷汗直冒。
皇帝斟酌半天,最后把目光移到了云鹏身上。
西陵越的目光微微一凝,当即开口道:“父皇,在此事未明之前,儿臣以为应该留下云鹏这个人证的,如果将来找到线索要彻查此案了,他怎么都能当场对质的!”
大理寺卿知道自己失职,是在劫难逃的,也是抓住时机,马上开口道:“皇上,昨夜之事,的确是有疑点的,据幸存下来的两个狱卒所言,昨夜先后两次闯进牢里的歹人共有至少七八个,一大早现场找到的无名尸体共有八具,虽然在人数上算是吻合,但是一场大火之下,他们的容貌基本无从分辨了,就是公主殿下的生死都是有争议的,微臣也以为昭王殿下的这个侍卫是目前最重要的人证,最好暂时留用!”
他是逼不得已,只能从事实中尽量找出余地来给自己争取机会。
他这么一说,皇帝脑中便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又多看了西陵越两眼。
西陵越面色坦然,没有回避。
皇帝的目光飞速转换,也只是片刻,他说:“大理寺卿失职,不配担此重任,即日起将其革职,软禁家中,太子——”
他的视线一移,西陵钰马上打起精神:“儿臣在!”
“既然你嫌疑最大,那么此事就交给你去查证,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给朕一个水落石出!”皇帝道。
事情既然落到他的手里了,那就有转圜的余地了,西陵钰狠狠的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敢明显的暴露,只是规规矩矩的拱手领命:“是!”
西陵越对此,并没有发声,只是显而易见的不怎么高兴就对了。
皇帝看过去:“老三——”
西陵越连忙拱手道:“父皇,如果是二哥要接管此案,那么儿臣只有一个请求——云鹏我不能交给他,在二哥查案这段时间内,云鹏还是留在儿臣手里吧!”
西陵钰皱眉:“他是你的人,万一舍不得了,趁机助他潜逃了——”
西陵越打断他的话,讽刺的冷笑道:“那么他的罪名就都由本王来承担,该杀该刮,都由本王来担待!”
这就把西陵钰的后话给堵死了。
西陵钰咬着牙,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皇帝看着西陵越这个强硬的态度,突然又有点拿不准——
他这样的有恃无恐,可能真的不是他搞的鬼。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如此。
定了定神,皇帝再度沉吟道:“临川那里,就说她病了……”
就算是死,也部能选在这个时机,太敏感也太容易惹人猜疑了。
在这件事上,虽然一眼看去西陵越和西陵钰都有疑点,但是明显的,皇帝还是在袒护西陵钰的。
从宫里出来,西陵钰直接去了大理寺查案,西陵越则是打道回府。
彼时的昭阳宫中,梅正奇借着送庄嫔回去的借口,顺便过来,刚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事都逐一说给了常贵妃听。
“皇上把事情交给了太子去查了?”常贵妃确认道。
“是!”梅正奇道,脸上大有疑惑之色:“按理说,既然都有人指证太子行凶了,这件事里头,太子就应该避嫌了,皇上这样做……”
常贵妃却是意味深长的冷笑:“在这件事里,太子虽然有嫌疑,可是昭王也不干净,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八两。”
“此话怎讲?恕奴才愚钝!”梅正奇不解。
“临川真的死了吗?”常贵妃不答反问。
“啊?”梅正奇一惊,眼睛瞪得老大:“娘娘的意思是——”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那又何必多放一把火?让庄嫔看到了她的尸体,这事情岂不是会闹得更大?”常贵妃道,眼底都是鄙夷的嘲讽之色:“一开始皇上人在盛怒之下,未必能想到这一点,只冲着后来他把事情交给太子去查了就可以看出来,他还是起疑了,这样一来,昭王身边那个全身而退的侍卫就带有很大的嫌疑了。”
梅正奇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难道是昭王和庄嫔还有临川公主他们串通一气,给太子下的套?”
常贵妃靠坐在贵妃椅上,手上护甲轻轻叩击着座椅的把手,却是笃定的摇了摇头道:“昭王不至于去费力的设这么个没有把握的局,是背后有人在想着一石二鸟呢!”
梅正奇闻言,就更为震惊了,“背后还有人?”
朝中只有太子和昭王斗得如火如荼,如果背后还有个人在算计,那么又会是谁?
看常贵妃这表情和反应,这事情又不可能是她做的。
梅正奇想了半天也没能摸出个头绪来,而这时候,常贵妃的思绪已经移开了,慢慢的忖度道:“不过么,如果临川公主真的侥幸生还,他们此时,她人就应该是在昭王手里的,毕竟——他和庄嫔母女之间的关系么……”
这话,他也只是说了一半,就这么意味深长的打住了。
梅正奇却没想这么多,忽而灵机一动道:“那奴才回去这就和皇上提个醒,让人去搜查昭王府,如果能把临川公主堵在昭王府里,那什么昭王就百口莫辩了!”
“算了!”常贵妃摆摆手,叹一口气道:“西陵越的小辫子如果这么好拿,还用等到我们去抓吗?有人这么辛苦的做了这么大的局,难道还会忘了收网不成?”
她又一次提到了那个做局的人,看样子她是心里有数的。
梅正奇好奇心作祟,十分想问个明白,却又不敢。
常贵妃兀自想了会儿事情,就挥挥手道:“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叫人起疑,本宫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推你上位,这个机会,总是要珍惜的!”
路晓那次的事,她是有点儿猝不及防的被算计了,可是她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既然一直都心思不纯,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
梅正奇,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一颗棋子,就等着伺机上位呢。
所以这么算下来,路晓的那整件事发生之后,其实她并不算吃亏的,毕竟路晓她只能笼络,但是梅正奇这样的人,她却能完全控制的。
“是!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梅正奇对她十分的客气,拱手退了出去。
常贵妃坐在椅子上没动,又过了好半天曲嬷嬷看着梅正奇出门之后才走进来,再看靠在椅子上半睡半醒的常贵妃,就是神色复杂的几次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常贵妃没睁眼,只是语气闲散的问道。
“没!没!”曲嬷嬷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紧张恐惧,赶紧过来把桌上的茶碗给收拾了。
这位贵妃娘娘,实在太可怕了,她伺候了十多年,居然从不曾想她会是这样心机深沉又滴水不漏的一个人。
十年磨一剑,最终还是完美的布置下了梅正奇这颗棋子……
而现在已经上了贼船的曲嬷嬷,却是连去给皇帝告状的心思都不敢有的,只能装聋作哑,尽心尽力的服侍她。
常贵妃其实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也不点破,就黯然的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这边西陵越回到王府,天已经黑了。
“王爷——”云鹏迟疑着开口。
西陵越道:“这段时间你就在府里呆着吧,不用出门,也不要掺合任何的事!”
撂下了话,他就直接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本来也才刚入夜,沈青桐没等他回来用膳,只不过她的心情不好,自己也没吃几口,这会儿想睡也睡不好,手里拿了个花绷子,坐在美人榻上,无所事事。
“王爷!”门外木槿紧张的唤了一声。
西陵越已经径自推开了房门。
沈青桐抬眸,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她随手甩开花绷子,就转身走到墙边的脸盆旁边去洗脸。
西陵越跟过去,靠在旁边的雕花木门上等着。
他也不说话,这屋子里就只有沈青桐手下撩起的哗啦啦的水声,待她洗了脸,转身要往里面的卧房里去,西陵越却突然横臂将她拦了下来。
“有话就说话,不要和本王置气!”他说,却是以一种鲜明命令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