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木槿心中忐忑,又看了她一眼,方才犹豫着小声道:“是!”

她走出去,小心的带上门,想了想却没敢走远,直接把托盘放在了旁边回廊的栏杆上,自己则是等在了台阶的下面。

房门在背后合上。

西陵越举步往里走。

沈青桐元气未曾回复,这时候就没下地,只是靠着软枕坐在床上。

西陵越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孔,心里突然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以往的无数次,仿佛只要是出了事,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愤怒,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冲着别人,也偶有几次是跟自己怄气的。

但是这一次,却莫名其妙的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

皇帝和云翼他们都以为他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痛心,其实毕竟是盼了那么久的第一个孩子,突然就这么没了,他也的确是觉得痛心和不舍的,但是在那一瞬间的惊痛过后,他却更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真正让他觉得痛苦不安的原因还是沈青桐。

有很多曾经被他忽视掉的线索,一瞬间都形成了清晰的脉络呈现眼前,一桩惊天的丑闻呼之欲出,沈青桐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正面面对,而他——

居然是那般惧怕去面对这一桩旧事和真相的。

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为了逃避,这两天他便就这样屡次的裹足不前,不让自己有正面接触她的机会。

以往总是嘲笑别的懦弱和自欺欺人,但如事到临头才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若不是舍不得,若不是爱到了极致,若不是有这般那般不得已的理由,又有谁会掩耳盗铃的去骗自己?

可是眼下沈青桐的动作太快,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逃避了。

西陵越举步过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这双腿此时仿佛有千斤重。

一边走,他心中且在酝酿稍后的开场白,可是无论怎样安慰的话都觉得苍白。

他看着她,眉头深锁。

沈青桐却直接忽略掉他眼底的情绪,已经果断利索的开口道:“王爷是想问常贵妃的事吧?”

西陵越被她抢白,千万种情绪绕心头舌尖上,那一瞬间就只觉得苦涩。

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原是想去坐到床边的,可是这会儿还不到就寝的时辰,沈青桐虽是在床上休息,却是只是靠着床柱坐在最外沿。

她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西陵越略一迟疑,最终一撩袍角,在前面的圆桌旁边坐下。

他想起那夜她对他提过的那件事:“那次你跟我讲镇北将军罹难的始末,其中——还有另一半的真相,是吗?”

那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并非完全没有疑虑,毕竟沈青桐那么个干脆火辣的性子,如若皇帝真是只因为猜疑就谋杀了沈竞的话,她怎么都不该忍气吞声,甚至还嫁给了他了。那时候她说沈竞和裴影夜之间并无交易,他就只是留了耳朵随便一听,心里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她不胡搅蛮缠的索要所谓的“公道”,甚至要求替沈竞翻案,那么——

那就不过一桩旧事而已,他也无须过分在意。

此刻旧事重提,西陵越突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懊恼。

沈青桐面上表情平静,并无波动,她说:“他亲自率人设伏谋杀我父亲是时候,我没有冤枉他一个字,只是那时候我并未把那个他放在我父亲身边的内应的名字告诉王爷!”

所有的真相,几乎都已经赤裸裸的摆在那里了。

西陵越知道这样的当面求证就只是个仪式,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既然皮肉之下的伤口已经结痂腐烂,那么就必须要把这一层坏死的皮肉彻底撕掉,即使再痛,也唯有如此。

他从来就没发现原来有时候仅仅是说几句话就能把人折磨的心力交瘁,却还是强自镇定的开口:“所以常贵妃真的就是你——”

“她不是!”没想到沈青桐却突然失控,大声的打断他的话。

她的眼睛通红,那一瞬间的表情更是近乎狰狞。

但几乎是同时,她又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失态。

“桐桐!”西陵越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将要起身去将她揽入怀中,但只在那一瞬间,沈青桐就已经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我娘,在我五岁的那年就已经死了,那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她仰起头,使劲的眨眨眼,然后就心平气和的继续道:“一开始我一直都不明白,那天杀死我父亲又带走她的到底是什么人,可我知道,她就是那个人的内应和同谋,因为我亲眼看见了。父亲死后,祖母跟疯了一样,不断的诅咒谩骂,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看到的那一幕,只能装傻,那时候我想,毕竟她是我母亲,甚至还曾天真的告慰自己,她之所以那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后来我回京的两个月后,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闯进我的房间,将我迷晕带走,我醒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说我是晚上自己跑出去,失足掉进了荷花池里。”

西陵越既然娶了她,那就必定是已经事无巨细,将她查了个底掉。

沈青桐六岁时候曾经深夜落水的事,他是知道。

不过所有人都说他是从父母罹难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太正常,失足落水也是有迹可循的,所以他也就没有多想。

沈家的人说,那一次的事情她受惊过度,醒过来之后性子突然就变得怯懦且孤僻,并且完全失去了记忆,连沈家老夫人都不记得了。

这么久了,谁也不曾想到当年年仅六岁的一个小女孩儿会有这样的心计,在遭遇了一场谋杀之后,伪装失忆来蒙蔽世人。

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常贵妃和皇帝才觉得危机解除,没有再二次对她下手。

他从来就不知道她经历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前后两次,都是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回。

现在哪怕只是听着,西陵越也都觉得浑身发冷,有一种寒意直冲天灵盖。

曾经的那两次,如果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差池——

很有可能,他都没有机会认识她。

想来就后怕不已,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后来两年后我第一次被祖母带着入宫赴宴,第一次在御花园里看到她。虽然她换了装束,妆容跋扈厚重,我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沈青桐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却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只眼睛里过分的冰冷,暴露了她心中的痛恨:“那一年,据说是因为南方五洲遇到了难得的大丰之年,又加之皇上的第六皇子周岁生辰,龙心大悦,在宫中为六皇子大摆寿宴,而作为六皇子的生母,那天的宴会上她就必然不会缺席。不知道是因为提前用高官厚禄堵住了祖母和沈和的嘴巴,而让他们有恃无恐,还是他们以为时过境迁,应该已经没人会认得出她,六皇子的满月酒的排场异常鸿达。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那天看到她的那一个瞬间——”

沈青桐说着,眼泪突然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

然则她却好像毫无所察一般,也不知道去擦,脸上带着一种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继续说道:“只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父亲的死因,她和人里应外合还只是其一,父亲前往闽郡接我们并且押解粮草的行程实属机密,他的具体行期,提前连我们都不知道。除非是父亲在军中的副将或是闽郡驻守官员里面的上层泄密,否则他们绝对无法准确掌握父亲的行程和行军路线,并且在险要之地提前布局,一击必杀。更何况,我还是亲眼看着他们杀人,之后两个人一起相携离开的。当时我是何其的天真,还以为她是被人掳走的,嚷着求师兄去救她,不得已师兄才对我道出了实情——是他在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所有人的饮食里都下了重剂的迷药,帮着那些人万无一失的完成了那一场杀戮计划。全军一千多人,最后全身而退的就只有她一个,我还能再说什么?”

曾经一度,沈青桐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父亲可能真如朝廷的战报上所言,是出师不利,被敌军截杀了,而她的母亲也很可能是落入了敌军手中。

但事实上——

根本就是那个**的恶毒妇人红杏出墙,早就和人暗度陈仓,并且一起联手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夫君,然后另谋前程去了。

旧事惨烈,而这其中最让人心痛的——

却是同室操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的那个人,不是敌人,而是曾经和他们最亲密无间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想我是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我娘——”眼泪落在被子上的时候,沈青桐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拿手背去擦,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为那个女人流过的泪,这一瞬间决堤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她索性就双手捂住了脸,伏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哽咽着,痛哭失声:“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记忆里,她的母亲,一直是一个淡泊且优雅的人。

也许她没有艳绝天下的容貌,没有让人惊叹的才艺,可是她追随父亲,宠辱不惊。

那段时光,她一生眷恋,却又成了一生都无法驱散的噩梦。

不管敌人对你多残忍,而最终能让你痛的,却只有那些曾经是至亲至爱的人。

这么多年,沈青桐一直不让自己再去多想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可是她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如果当初做那些事的是老夫人,她就不会这般的耿耿于怀了。

孩子没了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这时候却悲痛颤抖的像个孩子。

西陵越走过去,半跪在脚榻上,小心的扶起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安慰她,但又觉得,她此时的这种心情他似乎是能够了解的——

曾经皇帝一次次的防备他,算计他,那时候他大概也是如她的这般心情吧,只是他不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过去的太久远的事,早就淡忘了。

所以他不说话,只是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沈青桐哭了好一阵,久到她自己觉得已经把这些年埋藏在心里的对她母亲的所有的那些复杂的委屈和感情全部发泄了出去。

然后,她擦了把眼泪,缓缓地自西陵越的怀里退了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傍晚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晦暗,可是他就半跪在眼前,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看得到他眼底那种眷恋又疼惜的目光。

沈青桐的心里,突然又恍惚了一下——

曾经,因为这个人,她不是没有想过一笑泯恩仇,哪怕是醉生梦死也好,跟着他,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可是——

她的目光闪了闪。

西陵越抬手要去擦拭她脸上泪痕。

那一瞬间,她又忽的别开了脸。

他的指尖,只仓促的擦过她的腮边,那一瞬间的触感,短暂到完全没有触感。

西陵越的心,骤然又再悬空。

沈青桐已经重新深吸一口气,因为刚刚哭过,她的声音里掩饰不了的带了厚重的鼻音,但是语气已经恢复平静:“我说过,我原来也不想坑你的,若不是你非要将我拉入这漩涡里头来,我可能真的只会自欺欺人的过一辈子,可是现在——”

她顿了一下,又使劲的吸了下鼻子,那一声叹息,听在耳朵里却带着大彻大悟的释然:“不能了!”

西陵越的心里突然就慌了那么一下,然后他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别管,好好地休息养好身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有我在,我替你去做!”

他看着她的眼睛。

眼睛里不见那种狂热的欲望,可是沈青桐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的坚定和诚意她都感觉的道。

“不!我可以自己做!”可是她仍是摇头,很坚定的这般说道。

她想要抽回手。

西陵越却是紧紧的握着没有松。

“过去我不想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沈青桐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一个字一个认真无比的说道:“我心里虽然恨她,可是,我仍不想让她的丑事公之于世,我父亲一生骄傲,我能让他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和谈资。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是耗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勉强压抑住心里的仇恨和愤怒,只和那女人当做是陌路,但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又可怕的一种存在。

她今年十七。

而西陵卫,虚岁却已经是十二了。

依沈青桐所言,她的母亲失踪是在她五岁的时候,那么就算她随后入宫得宠,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诞下皇子——

西陵卫现年至多也只有十一岁的。

当年常氏被册为贵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大腹便便。

那时候所有人都还惊诧于皇帝将她隐藏的这样好,但是想着这宫里女人之间争宠的阴私手段,也只当他是怕过早暴露常氏怀孕的事情,反而会威胁到她肚子里的皇子,故而才一直将常氏藏在人后,直到她胎相稳固了,才正式册封。

但是现在看来——

皇帝和常贵妃两个根本是早就狼狈为奸,甚至是在沈竞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勾搭成奸,并且珠胎暗结。

这样一来,就更能解释的通,常氏当年为什么要以身作饵,迫不及待的去设计锄沈竞的计划了。

因为那个时候,她至少也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很快就会被察觉,而那段时间,沈竞奉旨出征在外,已经有半年时间不曾回京,如果她不能脱身完全盖住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实,那就只能名声尽毁,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事实,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算是天底下最屈辱的事情了吧?

曾经,她不遗余力的想要掩盖掉这层真相,可是如今皇帝步步紧逼,已然是非要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强加给沈竞来掩盖他自己做下的丑事了。

一个背信弃义通敌叛国的小人,和一个因为帝君荒***子背叛而被陷害谋杀的将军——

既然已经不能两全其美,当然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好。

西陵越对她太了解,以至于只需要这一个眼神的交会,他就已经能够清楚的洞悉她的意图和打算。

“别!桐桐——”他仓促的开口,但那一瞬间出口的声音已经几乎变成了乞求。

“西陵越,你我所走的路,总归是不同的,你要的只是皇位,而我——”沈青桐打断他的话,没叫他说下去,只是她自己话到一半,又突然打住,抬手抹掉眼角半干的泪痕,这一瞬间,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酷至极的看着他,“我要的,是他们那些人的命,包括那个女人,也包括你的父亲兄弟。你要夺位,同时还不得不顾及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千古明君的美名,可是我什么也不在乎,我不管别人要如何的评价议论,就算是要玉石俱焚,我也在所不惜。”

那是杀父杀子之仇!

积攒了十余年的仇恨,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一笔勾销。

把一切都公之于世,那么那对狗男女就再也无从辩解了。

只是毁了他们的同时,她也必然会把自己搭进去。

“交给我!让我来做!”西陵越死死的攥着她的手,目光恳切:“我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要出面——”

你……不要我了吗?

一旦那一步走出去,其他人会怎么样我不在乎,可是我和你……

“我不需要两全其美,我只要以最快捷的方式达到我的目的!”沈青桐却是好不动容,“而且我也没有时间了,现在也就因为是在你的府中,如若现在我没有这个昭王妃的名头,如若你现在就将我休弃,只怕我连你昭王府门前的那条巷子都无法走出去的。事到如今,我总算彻底明白了,有些事,并不是我想息事宁人就能彼此相安无事的。”

她不哭不闹,语气冷静,逻辑清晰。

西陵越保持那个半跪的姿势已经许久,他就那么看着她,有些话已经许多次都冲到了嗓子眼儿,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的犯错,一次又一次的将她越推越远。

本来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失去了那个孩子,在她面前,他至少还有筹码,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现在呢?现在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都是我的错?”

“孩子迟早还会再有?”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不能了!

这个女人的性子他太了解,经此一事之后,她只会更加抗拒他的靠近。

也许她真的有因为失去了孩子之后的一时意气,但是宿怨已久,中间横着一个皇帝和常贵妃,即便他再如何的努力想要试图挽回弥补,他们之间——

孩子,也再不会有了吧!

“桐桐!”过了许久之后,西陵越才终于缓慢的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的厉害。

她从没试过这样的心情,没有大风大浪的冲突,也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卧房的床沿上说话,却能感觉到浑身的每一根神经肌肉都在紧绷,呼吸不稳,心跳不平。

“西陵越,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沈青桐只是这般回他:“曾经,我以为只要我把这一步迈出去,也许就真的可以前尘旧事,过往不咎了,可是到头来——也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的空欢喜。”

那仇恨梗在中间,她曾经怎么就会觉得自己能够跨过去?

“那时候是我糊涂了,现在我已经清醒了,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原就是不该这么贪心的,现在这样正好。这件事,你也不用为此而有负担,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沈青桐道,从头到尾,她甚至完全没有回避西陵越的目光。

她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无能为力。

“桐桐——”西陵越只觉得胸中百感交集,但是千回百转之后最终萦绕舌尖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曾经多少次,他们横眉冷对,闹得天翻地覆。曾经多少次,他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女人气得炸裂了心肝儿,而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这些回忆纷至沓来,他却只觉得懊恼。

曾经那么多大好的光阴,总在肆意挥霍,直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每这么唤她一次都觉得是唤一次少一次的奢侈。

他还握着她的手。

她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最后把手抽了回来。

西陵越的力气,其实她原是无法撼动的,只这一刻,他力不从心。

“王爷!从今天开始,我对你没有要求了,我不会再跟你做交易讲条件,求你放我走。我会留在京城,留在这里,但是从今而后,我要做任何事,都不会掺杂你的立场因素在里面。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你去继续谋你的帝位,我也只去做我自己该做的事,在利益允许的前提下,我不会刻意去拆你的台,但是你——如果有一天,我做的事情触到了你的底线,你可以将我扫地出门,可是你别试图干涉我。”沈青桐这样告诉他,算是把裴影夜留在这里的人给他一个交代。

她现在不求彻底和西陵越决裂,因为她还需要这个昭王妃的身为为她保驾护航。

皇帝和常贵妃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依旧在冷静的算计自己的利益得失。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你有委屈——”她已经很久没跟他这样的生分过了,西陵越却不敢说太强硬的话,她知道她的脾气,执拗起来,他强求不了,他再次试着去抓她的手。

“你别碰我!”沈青桐突然尖声嚷道,她的眼睛里蓄满一层迷蒙的水汽,却倔强的不叫眼泪落下,反而自唇边绽放一抹冰冷的笑容,声音也变成的沙哑而冷静,“别再碰我了,我原来也不想这样的,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过去的既然已经注定回不去,那么就没必要让自己再更难堪一些,咱们好聚好散!”

“你有怨气可以对我出,但是——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好吗?”西陵越被她手一甩,本来他半跪在那里半天,那只腿就已经麻了,这时候就被推了个踉跄,咬着牙才勉强站稳。

沈青桐盯着他,还是语气冰冷:“西陵越,你是非要我把所有的话都给你挑明了说清楚吗?你现在要跟我装成这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有用吗?你真以为我是诚心要跟你过一辈子吗?你是真不明白吗?你自己以前都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以前那么多次,你对我一次次的算计利用,又将我弃于险境之内不管不顾,我只是从来都没同你计较罢了!那不是原谅!你明白吗?”

我不计较,只是因为将你做两不相干的陌生人来看待。

那个时候,我对你没有付出,所以不计较你的利用和算计。

可是这一次——

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认真的呵……

西陵越愣在那里,生生的脚步顿住,就没能再上前。

他何尝不知道她翻出来的旧账都是借口,但偏偏,那些也都曾经是铁打一般的事实,他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厚着脸皮替自己辩解。

“不是我不肯给你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而是因为——我不会允许自己去走任何一条回头路!”最后,沈青桐这般说道,“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了!”

不让她做,她会走极端。

而如果纵容她去做,那么等到她目的达到的那一天,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一天了吧。

横竖都是一个结果,差别——

只在于它到来的早晚而已。

西陵越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要潇洒的放手——

太难!

“桐桐——”

“你走吧!我想休息了!”沈青桐只觉得精疲力尽,一转身就躺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她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身体弓起,微微的蜷缩起来,在身前保留了一方小小的空间,努力的保留一点温暖。

这个没来得及问世的孩子,终究还是留了无法言喻的隐痛在心里。

西陵越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王爷!”,门口的木槿仓促跪下。

西陵越没做声。

木槿这时候是顾不上他的,赶紧进门去看沈青桐。

窗外,西陵越站在回廊上回首。

床帐垂落,他看不到那女子真实的容貌和表情,只能看到偌大的一张床上,锦被之下隆起的那一个看起来极其单薄又不起眼的弧度。

曾经多少个寂静的夜晚,他拥着她,在这张大床上抵死缠绵,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可是这一天清醒的时候看过去,才会蓦然心惊——

那张床榻,竟会是显得那样的陌生。

他与她,仿佛就只是途经至此的旅人过客,终不得有血有肉的融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去。

“王妃!”木槿一直看着西陵越走了,终于忍不住把沈青桐扶起来,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您——”

她想要劝,沈青桐却先笑了,语气很淡的说道:“木槿,其实我不恨他也不怪他,在这个孩子的事情上,我知道他已经尽了全力。”

“那您这是——”木槿一直以为,这才是根由的。

“可是我与他,现在要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与其等到将来互为妨碍,不欢而散,倒不如现在就分道扬镳。”沈青桐道,她低头又抬头,木槿没太看清楚她神色间的变化:“他对后面扳倒宸妃母子似乎胸有成竹,而我,会替他拿掉常贵妃母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形势已经是大好一片,他只要安分守己,别去招惹皇上,这个皇位已然唾手可得。而我——”

站在两个极端的人,已经没有可能殊途同归了!

*

西陵越出了院子,云鹏已经等在那里。

他的脸色不好,直接就问:“行宫那边让你们查的事有眉目了?”

“是有人在拉车的那匹马身上做了手脚。”云鹏道:“那马身上的马具底下有伤口,他们又用装了盐水的囊泡和细针做了个机关,当时刚好他们安插的那个奸细混在了马房的人里头,就在旁边,要在关键时刻将细针拍进盐水里来制造混乱很容易。”

“那个奸细在行宫的马房做事已经有一年半了,不是临时安排的!”西陵越没做声,他又解释。

“你们都是废物吗?”西陵越突然就怒了,把云鹏吓了一跳:“就算那人是早就混到行宫里准备伺机而动的,可是就凭他一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手脚?”

“是啊!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有些奇怪,当时王爷是临时决定回京的,那么那边准备的很匆忙,据说——是云翼亲自带人过去安排的,按理说,是不应该有人能做这样的手脚的。除非——”云鹏屋子思索着,忽的就是眼睛一亮,但随后脸上神色却是更显凝重:“他们在行宫里还有别的内应帮手?”

西陵越未置可否,只是看着他,但是那个神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云鹏想来突然有些后怕:“他们在行宫里还有人?怪不得王爷这么急着带王妃回来了。可是——”

西陵越道:“行宫里剩下的人,和那批刺客未必就是一伙,但如果说没人帮他们一起布局,本王绝不相信!”

“王爷是怀疑……”云鹏心里显然已经有了想法:“皇上?”

西陵越却是斩钉截铁的吐出三个字:“其他人!”

“其他人?”云鹏百思不解,总不能是宸妃或者常贵妃吧?

“当时父皇是极力想要本王用他准备的车驾的,他既然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安排自己那边的陷阱上,就没办法在仓促之间又临时安排了这一出。何况冲着那些刺客攻击的目标和亡命之徒的表现,他们应该确实是北魏梁王的余孽不假。父皇容不下沈氏也是真的,但却绝不会和那些人为伍!”西陵越道,字字清晰而笃定。

只凭那些北魏乱党的身份,他们也根本就不可能搭上皇帝的这条线。

“这样一来,那就只有可能是宸妃和安王了吧?”最后,云碰道。

好像,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常贵妃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而且如果是她和外人勾结起来闹的事,又怎会不提前叮嘱自己的儿子避嫌?最后反而把自己母子都给卷进来了。

可如果说是宸妃……

似乎也说不通。

当时那些刺客存了必死之心,杀伤力十分强悍,并非就一定没有机会杀人的。可是他们虽然起先行刺的对象是自己和沈青桐,但是等到皇帝出现之后,就又一时冲动的转了目标。如果是宸妃出手,她就不会不知道,只要他们全力攻击自己,不要去招惹皇帝,皇帝一心想要沈青桐死,必然不会叫禁军全力出手剿杀的。

可如果不是这两方的力量,到底又是谁会有动机配合那些刺客设局行刺呢?

*

赵刚的落脚处安排在离昭王府不远的一条民巷里,但他自昭王府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安排了一些事,等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二更。

他这里,和他同住的还有一个小侍卫,故而他推门进院子的时候发现正屋里点着灯就也没多想,径自推门进去,那屋子里的确是有个人正在穷极无聊的到处走走看看,却不是他带着的那个小侍卫。

这人的背影看着着实有几分眼熟,赵刚正在狐疑警觉,那人听见他的开门声回头,盈盈一笑:“你终于回来了?”

她穿了一身蓝色的袍子,发丝以一根木簪束起,看上去简洁干练,和一般的侍卫没什么区别,但是凤眼桃腮,眉目间虽颇有几分英朗大气,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人的。

赵刚愕然,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拱手道:“吕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语气,已然有些迟疑和僵硬。

那女人眨眨眼,四下里打量一遍这间屋子,调侃道:“怎么,你还怕我会动了咱们皇上的心尖子不成?”

赵刚面上一阵尴尬,却是口是心非的道:“大小姐说笑了!”

那女人一边拿了摆在窗台上的一些陶器小玩意儿随意的打量,一边仍是笑吟吟的回头冲他道:“反正我来都来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安排我去见见那位昭王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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