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心生警惕:“这是什么东西?你手里都捏着侯府大半家业了,还嫌不够?难不成要我把整座侯府都填给你?”
“要这间侯府,也不是不行。”沈灵犀故作认真考虑。
沈济又攥紧手中长剑,目露凶色:“沈灵犀,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灵犀笑了,摇了摇手里的契书,“这是一张断亲书,只要侯爷把上面的内容亲手誊抄一遍,断绝你我二人的父女关系,我便将承恩公府这门亲事‘让’给四姐姐,如何?”
“当真?”沈济狐疑地问。
他没想到,沈灵犀大费周章,竟只是这点要求。
别说是一张,就算是一百张,他都能写得。
“自然是当真的。”沈灵犀真诚回答,“我知道侯爷一直不想认我这个女儿,倒不如侯爷一纸文书,把你我的父女关系断绝,你也省心,我也省心,对吧?”
“好,拿来。”沈济伸出手,睇着她,“你不要后悔。”
沈灵犀轻扯一抹淡淡的笑意,把手里的契书交到沈济手上。
沈济转身回到书案前,放下手里的长剑,提笔蘸墨,正打算开始誊抄。
然而,当他看清契书上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哪是断亲书,这简直是满纸谎言的悔过书!
“什么叫我自知德行有亏,令亲生骨肉流落在外,未尽养育之责?”沈济咬牙问。
“当年买通抱一真人,把外室女换作嫡女,是你干的吧?这么多年,你找过我吗?出过一枚铜板养过我吗?”沈灵犀挑眉看着他,“你不承认也无妨,长生观刚被绣衣使抄了,那抱一真人当年亲笔所书的册子上……”
沈济呕血,刷刷写下第一行,“什么叫我不慈不仁,偏心偏爱,不配为人父?沈灵犀,你不要太离谱!”
“方才侯爷不是要杀我吗?”沈灵犀疑惑地问,“难道侯爷在我与四姐姐之间,不是偏心她?若这上头写的有错,四姐姐已经结过一次亲,轮也该轮到我了,我现在就去把四姐姐身上我的嫁衣扒下来?”
说着,她便要转身——
“好!我给你写!”沈济沉声喝住她,咬紧后牙槽,刷刷几笔写下来。
后面还有诸如,“愧对原配安氏”,“泣血懊悔”,“无颜面对先祖”,“抱恨终天”,“忍痛断亲”等等的字眼,沈济每写一个字,喉头都要涌起甜腥。
写到最后,他双目已然气得猩红。
沈灵犀满意接过契纸,从头读过一遍,满纸都是拳拳父爱,可谓是字字泣血,实在感人,让人忍不住想将它裱起来,挂墙上,日日通读。
她将契纸收好,抬眼看见沈济的神色,大度地道:“侯爷也不必太自责,我不怪你,愿你以后能做个好爹,四姐姐有你这样的爹,实在是她的福气。”
沈济怒极反笑,咬牙切齿,“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同我断亲,意味着什么,到时你莫要哭着求我再认回你这个女儿,你记住,此生绝无可能!”
那我就放心了。沈灵犀腹诽道。
恰在此时,正堂那边传来唢呐声,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进入府门。
沈灵犀朝沈济笑着福身,“那就祝侯爷和四姐姐前程似锦,万事如意了。”
沈济冷哼一声,甩开袖子,越过她大步往外走去……
*
前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沈灵犀去柴房,将巧杏救出来。
让巧杏去府外跟绣衣使打声招呼,好教他们离开,又回静思院收拾箱笼,嘱咐巧杏去寻个马车,将她的箱笼带回望仙村,这才从角门走出了侯府。
她在府里耽搁了不少时候,出门走到巷口,恰好看见新郎倌用大红喜绸牵着新娘子,从侯府正门走出来,登上喜轿。
新郎倌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
沈灵犀看着那人背影,喃喃地道,“也不知道他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公报私仇……”
“沈灵犀,本公子在你心里,就是那么没道德之人?”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沈灵犀:???
她诧异转头,就看见本该在前面迎娶新娘的“新郎倌”慕大公子,身穿一件玄青长袍,正环胸立在她身侧。
慕怀安清俊的面容,肉眼可见有些消瘦,下巴上隐隐有些青色胡渣,那双向来深情的桃花目,此刻看着她,犹如寒月浸水,带着丝丝凉意。
“拿我的婚约,换一份你的断亲书,这种事你也能做出来,枉我先前对你那么好,你有没有良心?”他凉凉地问,嗓音暗含幽怨。
沈灵犀眨了眨眼,清丽的面容,未见半分心虚之色。
良心吗?她当然有。
她提过退婚,这便是她的良心。
他不允。那她只有另寻他法。
正如那夜让巧杏送荷包给沈玉瑶一样。
倘若沈玉瑶拒绝这门亲事,不选择替嫁。
那她亦会去找别的法子。
可他们既做出选择,沈灵犀基于他们的选择,做了什么,换了什么,便是她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沈灵犀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令慕怀安心底涌起难言的闷涩。
他自嘲一笑,“枉我昨夜知道你被送去别庄,还巴巴赶着去救你,结果看见什么?看见你坐在窗边看月亮。呵……沈灵犀,你果然没有心。”
沈灵犀这才恍然,“所以,昨夜在别庄的人,果然是你?”
慕怀安面露古怪之色,“你根本就没回头,怎会知道是我?”
可随即,他想到什么,脸色又是一变,“你猜出我在,所以故意不转头?”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昨夜,他在阁楼下面,看着她。
心中想着,只要她回头看自己一眼,他就不顾一切把她带回去。
可她没有。
慕怀安原以为这是天意,却没想到……
沈灵犀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下微叹,认真地道:“少卿既出现在此处,想必已想通此事。你家中并不看好我,你想娶我,不过是为绑我替你多办些案子罢了。我答应你,日后绝不推三阻四,能帮便帮,如何?”
慕怀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眸底的百般思绪已被刻意外露的精明所掩盖。
他出身高门,自有傲骨,又岂是那等痴缠之人。
“既如此说,你现在便随我去大理寺狱中走一趟,否则,咱们就去慕府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