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见地平线上有隐隐的灯火闪烁,蓝玉知道已经到了喜峰口关了,他叫人传下令去,加快行进速度,进了喜峰口关马上安营扎寨休息,元朝大本营已叫蓝玉荡平了,现在连睡觉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夜沉沉,关门紧闭,城楼上漆黑,唯一的写有“喜峰口关”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两个守关的士兵在城楼上走来走去。远远地见灯笼火把,人喊马嘶,二人向远处张望。一个说:“会不会是元军余孽又来犯关?”另一个把关士兵吃不准,叫他守在这,自己去报告。
这时蓝玉已经驱大军来到关下。
巡关的头目上了城楼。蓝玉手下的将领骤马上前,说:“守关的睡死了吗?征虏大将军凉国公班师回京,还不快快开关!”
巡关头目举着灯向关外照照,只见一片黑压压人头,看不清人的面孔,便说:“对不起,我们什么也看不清,万一是冒充的,吃罪不起,还是等天亮再过关吧。”
这一说,关外的士兵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有人说:“好大的胆,敢挡蓝大将军!”有人说:“我们为国征战,让我们睡野地!”
蓝玉一扯马缰绳,战马原地竖蹄狂嘶,蓝玉说:“不管它,挡我马蹄者,让它在马蹄下踏为肉泥!冲关!”
这一声号令,等于是决了愤怒的大堤。
前锋部队呐喊着一拥而上,人墙撞击得城门吱吱嘎嘎叫了几声,轰然坍塌、破碎,在蓝玉哈哈笑声中,军队蜂拥入关,而且抓住守关士兵一顿毒打,大部分守关人吓得四处逃散。
汤和告状
蓝玉近来酒量大增,他周围的人都很吃惊。从前他饮酒有限,加上战事不断,他约束部将、士卒不准饮酒,自己也怕喝酒误事,所以有一段时间滴酒不沾。这次彻底摧毁了元朝在逃的流亡势力,蓝玉放开了,几乎顿顿喝酒,渐渐失去了节制。
入了喜峰口关,他的中军帐一立起来,立刻吩咐摆酒,马二又叫人弄了些烤马肉来下酒。他是独酌,已经有了醉意。他对给他筛酒的马二说:“你伺候过惠妃,你说她美不美?”
“没有比她更美的了。”马二这话是由衷的。
“你说她贤不贤惠?”
“那还用说。”马二说,“她对下人都好得不得了,若不,我能为她卖命。”
“你小子不错。”蓝玉拍拍马二的肩膀说。忽然传来一阵羌笛声,蓝玉侧耳谛听。马二说,胡人妃子又吹羌笛了。蓝玉醉意朦胧地念着王之焕的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笛声越来越高亢,撩拨着蓝玉的心弦,不禁意马心猿起来。蓝玉扔下酒杯,站到了帐幕门口。一轮皓月刚刚升上中天,云彩推着月亮走,兵营里仿佛只有羌笛之声,蓝玉向传出笛声的帐篷走去。
此前他根本没打过元太子妃的主意,甚至有意躲着她,以免经受不住她那妖冶的诱惑。但此时酒精在蓝玉肚子里作怪,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干吗那么愚忠?况且,元太子妃本来也不是处子,睡了她再送给朱元璋,他难道能验出什么来?蓝玉的出现吓了元太子妃一跳。宫女们全站了起来。蓝玉挥挥手,宫女们都出去了。
蓝玉凑过去,说:“吹呀,怎么不吹了,你这羌笛吹得我神不守舍了。”太子妃说:“大将军喝醉了。”
蓝玉忽然过去把她抱了起来,抱在了膝上,亲着她的脸颊,说:“我没醉,醉,也是为太子妃的美丽而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她的束带。太子妃含羞地按住他的手,说:“大将军想干什么?”
蓝玉说:“我实在熬不住了。”又去她颈上、口唇处乱吻。
太子妃说:“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献给皇帝?”
蓝玉叹了一声:“有金子,先给皇上花,有美女,先让皇上睡,这是天道自然,没有办法。进京前,你是我的了。”蓝玉不由分说,把她抱到床上,太子妃一双媚眼看着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蓝玉一脚踢了油灯,帐篷里一片黑暗,他把元太子妃压到了身下。
蓝玉率兵闯喜峰口关的事,有御史飞奏进京,朱元璋还没来得及看奏报,兵部那边也接到了边报,汤和带着兵部尚书来告御状了。
汤和说:“蓝玉太不像话了,他领兵过喜峰口关时,开关稍慢了点,他就率兵撞毁了关门,还殴打了士兵,一路上打扰地方,要酒要肉,到处都来告他的状。”朱元璋笑道:“大功臣啊,都这样吧?”
汤和道:“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哪个不是大功臣,没见他们这样狂妄,听说他自己私自蓄养了几千个家奴、家丁,抢来的美女、珠宝全都自己留下,皇上对这种人不可不防。”
朱元璋点点头道:“朕知道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明白,”汤和说:“胡惟庸正是这样。”
朱元璋问:“你说,杀胡惟庸杀错了吗?杀多了吗?是朕容不得开国功臣了吗?”
“谁说的?”汤和道:“我,徐达、邓愈、朱文忠,我们不是开国功臣吗?我听说,虞部郎中王国用就上奏疏说皇上的不是?”
朱元璋说:“除了他,上奏疏的还有解缙,说得很难听。”
汤和道:“皇上怎能容忍他们这么放肆?”
朱元璋说:“只要不谋反,不贪赃枉法,说深说浅都是为朕着想,为社稷着想,这种人是不能杀的,堵塞了言路,朕就成了聋子了。”
汤和道:“圣上这样纵容蓝玉,说不定又是一个胡惟庸。”
这话令朱元璋为之一震,他皱皱眉头说:“这样吧,叫礼部把他的铁券收回来,朕要把他的过失在铁券上记一笔。”
汤和说:“这样也好有个警戒。”
李善长的下场
这是一次庄严的早朝,一切礼仪程序过后,净鞭三响,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老态龙钟的李善长呼唤道:“李善长!”
李善长摇晃着出班:“臣在。”
朱元璋说:“李善长,你跟随朕打天下、守业多少年了?”
李善长不免发虚,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他回答:“回禀陛下,整整二十九年了。”
朱元璋说:“你本该活到十九年,你又多活了十年。”
李善长一震,大臣们面面相觑,大殿里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何意?屈指算来,胡惟庸伏法恰恰十个年头了,莫非朱元璋认为上次胡案就该让李善长人头落地吗?
李善长岂能听不懂?他眼前如同打了个焦雷,也只好挺着不做声,装聋作哑也许是上策。
朱元璋说:“上次胡党谋反作乱,朕并不是不知道你的罪过!胡惟庸送你国宝乾坤剑和索靖字画,他派人与你多次密谋,你至今没有向朕说过,你明知他们作乱,却不举报,等着贼人杀了朕,改朝换代时当他的淮西王……”
李善长一听大事不好,忙颤巍巍地跪下了。看起来,这一次难逃灭顶之灾了。朱元璋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李善长,朕与你朝夕相处二十九年,还没有交透你的心吗?朕本想给你留个好的晚节,也给朕自己留点可以回味的君臣之谊,可你不要这个。你新修的府里居然有‘天下第一人’的石碑,你是第一人,朕是第几?”
大殿里鸦雀无声,甚至听得见滴水声。
朱元璋说:“朕本想再宽大你一次,可国法不容,十三道御史们不容,百姓不容。你有个外甥叫丁斌,是吗?”他这时才点出了要害。
李善长喑哑着嗓子说:“是,他早已不知下落。”
“他在朕手里。”朱元璋说,“你的一切都无须再隐瞒了。”
李善长叩头不止。
朱元璋说:“大明律是你和刘伯温领人制定的,怎么办?这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法摆在那里,朕也没有回天之力。”
李善长号啕大哭,说:“善长对不起陛下,辜负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应得。”
朱元璋说他没有办法,昨天四公主也哭着来求他,驸马欧阳纶与丁斌走私,这次也要杀头的,他说自己是皇上,一句话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这么做。他说:“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斩首,你一人得道,可鸡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灭呀。但你还有后,你的儿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临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长不法,把朕和朕的爱女都连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说:“朕还是可怜你,不忍心看你暴尸午门外,更不会看着你剥皮实草。给你全尸,你自己了断吧。”
满面泪痕的李善长磕头说:“谢皇上大恩。”他四顾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有胆量为他一辩,为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李善长还能说什么呢?当初李存义、丁斌找他支持胡惟庸谋反,他本想用模棱两可、装聋作哑对待,谁胜谁负,李善长都是元老,不倒翁。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他们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此时后悔自己不珍视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也觉得对不起朱元璋,这是李善长号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坟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七十七岁的李善长用三尺白绫结束了他一生的显要和辉煌。他家几百口子人,除了当驸马的儿子李祺而外,无一幸免。
相府静悄悄的,门可罗雀,已无往日车水马龙的喧哗热闹。夕阳残照把绛紫色的暮霭涂到李善长府邸那错落有致的黑瓦殿顶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风飒飒地吹过,一片片黄叶坠地,在阒无人迹的院子里滚动着,倍加凄凉。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朱元璋带着太孙朱允炆来到了相府门前。
朱允炆第一次到李府,他说:“这就是李善长的相府吗?不比爷爷的皇宫逊色呀。”接着他又十分惋惜地说,可惜皇祖父断送了他的荣华梦。朱元璋说:“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吗?”
朱允炆说他明白。法律再严再猛,不杀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赏识地笑了,所以,人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断送了自己。他说:“李善长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权力能使人着魔,六七十多岁的他,还嫌公爵不过瘾,还要当王。他如果依然在乡间当他的秀才,教他的书,就不会有这结局了。”
锦衣卫指挥蒋献发现了可疑的事,李善长家二门上有一块匾一直空着没写字,问他家人,说是想请皇上题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进去。
二门斗拱上方果有一块无字匾。
朱元璋仰头看了看,说:“拿笔来,朕为他题。”
侍从们从一间贴了封条的屋子里取来纸笔,搬来长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挥毫写上“人间有戒”四个字。
朱允炆不知这是何意?怎么有点佛门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门有十戒,不能干这,不能干那,凡夫俗子就没有戒了吗?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处是戒呀。
朱允炆深深地点头。这时有一个内廷官过来奏报,说凉国公到京了,他在宫门外等候晋见陛下。
朱元璋说:“好啊,去告诉太子,一起见见朕的卫青、霍去病。”他叫朱允炆也去。
朱允炆担心父亲怕不能动,他咳嗽,天天发烧,这几天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