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林影深处的黑暗里,有一人踉踉跄跄的走出来。
定睛一看,正是易商。
然而,没走两步,易商就再也没了力气,轰然摔倒在地。
那一刻,他眼前发黑,意识混沌的差点晕过去,但随即而来凌迟般的剧烈痛楚,又令他生生疼醒,晕也晕不得。
易商在地面上缓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勉强能抬动手,从腰侧翻出一枚信号弹,颤巍巍的往夜空中放去。
白色的流光升至半空绽放,不过几秒便消失,一如此时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死去的易商。
可他心里其实无比清晰。
——他死不了。
他只能数年如一日的,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易商满头都是细密的冷汗,眼睑垂下,半遮住猩红的眸子。
脸上的异物蠕动已经越发明显,甚至皮肤下的血管都突了出来,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开,使得他的脸更加阴森可怖。
似乎是忍受不了体内五脏六腑被虫蚁啃噬的痛苦,易商的身体在地上蜷缩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我受不了了……”易商哑声呢喃,一字一句说的艰难,“你出来……帮我挨一会儿,就当……当作是你……这些天……占用我身体的……代价……”
他眼底金光一闪,截然不同的低沉声音自他喉间溢出。
“好。”
易商闭上眼,呼吸微松。
阴郁神色尽数消失,变作另一副全然陌生的寡淡神态。
但不过半秒,那放松之色便褪的一干二净,又是痛苦到青筋直跳,几乎窒息。
男人显然能忍,很快就习惯了体内的痛苦,攥紧手将身体缩的更紧,手死死抵住腹部,直至薄唇都被咬出血。
“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说的也十分艰难,“先前你突然意识到不对,强行占回身体,结果却是这样……你……你体内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蛊虫?”
他感受的很明显,这具身体皮囊之下,蛊虫分明不计其数。
他甚至怀疑,这具身体是不是真的还算活人。
说的费力,男人索性闭上眼,直接用魂体沟通。
他看到的另一个魂体,确实如这具身体般,是个才十五六岁的貌美少年,但对方神色间老成的如同行将枯朽的老人。
少年才是易商。
而他只是在不久之前,意外进入这具身体的魂体。他醒来后,用了好几天才习惯这个状态。
起初,易商对他的存在很排斥,甚至想强行吞了他的魂体。
不过,只要他魂体受损,易商的魂体也会受损,他们两个似乎被绑到了一起,易商这才不得不放弃,与他和平共处。
男人猜,他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那块古玉。
此刻,易商扯了扯嘴角,讥诮的说:“还能怎么回事?就如你知道看到的。”
男人稍稍拧眉,一边抵御着痛苦,一边开口道:“你早些年被别人做成了蛊人?”
“嗯。”
“虽然你看上去才十五六岁,但实际上……你已经年近半百?”
易商看向对面的男人,对方很是年轻,容色俊美惊人。
单从外表上看,他们当中,无疑他才是年纪小的那个,但事实是,他比这男人大了不止一轮。
“是。”
男人:“……”
起码跟他父亲一样的年纪。
男人神色有些裂开:“那你是怎么有脸叫姐姐的?”
易商双手环抱于身前,“叫那丫头的是你,不是我。同那丫头相处的,也是你。我只是暂时将身体借给你,看戏罢了。”
男人:“……”
话是这样说,但他只要一想到陆容知道易商真正年纪可能会有的反应,就头疼。
“言归正传,”男人不想再这个,转移话题道:“一般而言,变成蛊人的人,基本都会横死,你怎么能活这么些年,还……不老?”
“因为我体内的蛊虫很特殊。”易商淡淡说道,“别看我体内现在有千万蛊虫,但它们会互相撕咬吞噬,直到只剩下一只。最后剩下来的那只,才是真正与我骨血相容的,我可以借它维持我的生命力。然后……”
他顿了下,“它会继续分裂出新的蛊虫,直到我的体内全满,又开始新一轮。周此以往,循环复始。我能做的,只有忍受这期间的痛苦。蛊虫只要不死,我也不会死,并且一直维持着被种入蛊虫时的样貌。”
男人听的神情凝重。
“蛊虫难道真的死不了吗?”
易商嗤笑一声,“当然,我试着无数种方法。这蛊虫邪的很,就算一时消失了,很快又会出现。即便我自杀,只要它还在,我永远死不了。又会成为它的载体。”
这是一个死环。
他别无他法。
男人面色一沉,问:“是三奇门做的?”
“嗯。”
易商点头,麻木到已经无所谓的语气,淡淡道:“准确的来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五派十门。”
“我原先,只是西南十万大山一个村寨的村民。十六岁那年,我唯一的外婆病重,村寨里族医缺药,我便自己外出上山采药。谁知,遇上了五派十门的人。他们当时在十万大山做蛊人实验,我也被他们抓去成了试验品。当时那里的人非常多,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坚持活了下来,并且留有神智。”
“起初,他们很高兴。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我只是一个半成品,并不能如他们期望的一般,通过蛊虫达到某种意义上的长生,并且每隔数月,都要经历现在的痛苦。于是他们丢弃了我,让我自生自灭。我被丢弃时,正逢蛊虫发作,痛不欲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他停了下来,像是陷入到某种回忆,阴冷神色有些怔然。
“那时,我一度以为我要活不下去了。”
“但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在我昏迷时,费力将我拖到附近的山洞。还把他当时身上唯一的食物给了我。可能人到绝境时,稍微一点善意,就足以被挽救。”
易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残存的温度。
“我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于是我挣扎着回了我的村寨,可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村寨里的人和我一样,都成了蛊人。但他们没有我幸运,他们没挺过去。我外婆……也没了。”
十万大山常年与世隔绝,他从小生活的村寨,更是人迹罕至,出事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这不该成为他们被盯上的理由。
于是仇恨的种子,种的非常轻易。
尤其是在他还要忍受蛊虫带来的痛苦时。
“后来,我拜了一个很会用蛊的人为师,开始学习如何御蛊,如何控制习惯我体内的蛊。”
“学成后,我就离开了十万大山。”
“然后你开始找五派十门报仇,便有了大主奉挑衅各门派的事。”男人说。
易商冷笑一声。
“一开始,他们没认出我来。也是,在他们眼里,蛊人都渺小如蝼蚁,怎么可能会费心记住。”
那时,血海深仇在身,易商是真的想同五派十门的人不死不休的。
然而,没多久,他发现了一件事。
易商皱眉说:“当初做蛊人实验的,不止有五派十门,还有另一伙势力,而且五派十门隐隐都是听那伙势力命令行事。我查了许久,都没查到具体是谁,”
“直到有一天,我突遭不明人士暗算。再醒过来时,我被蒙眼绑住,听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说,他查到现在我是唯一一个能和蛊虫共存的人。他要用我,去做另一个基于蛊虫基础上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