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精致的泰华殿内,朝臣百官一片肃静,不过却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安静,而是因为被长赢帝吓到了,一个个眉眼圆瞪,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长赢帝一本正经的严肃说出口的那话,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吗?
御驾亲征?在登基短短半年之后?
深秋已过,大燕的天气正在逐渐转向寒冷,就像是一直以来年年都会经历的冬天一样,似乎连温度都没有半点改变。朝臣们逐渐裹上了较厚的冬衣,不过比起天气来,更加令他们觉得心头震荡又害怕的是长赢帝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陛下深思,陛下不过刚刚登基半年,超纲还未稳定,陛下怎可离开?”荣老大人作为昭阳帝时的太子太傅,在两位将军大婚之后没多久就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新任太傅是荣老太傅的儿子,刚刚从大理寺提任上来的荣大人,他秉承了荣老太傅一向公正严明的性格,尤其是在大理寺呆久了,颇有些铁面无私的味道。
他说的句句属实,也是在真心实意的提醒长赢帝。现如今大燕超纲不稳,长赢帝才恰恰提出惩治贪污腐败的朝臣们没多久,许多事情还未步入正轨,万勿不可在现在的关头带兵亲征的。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西秦那样的庞然大物……长赢帝是烈王元桢的对手,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长达二十年之久,又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不管不顾过的任性离去呢?
甄将军和段将军同时站出,严肃拱手道:“陛下,荣大人说的没错。陛下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领兵驻守边境几十栽的豫王殿下,而是一国之君,如果西秦烈王想要攻入大燕,末将等愿意领兵出征,与西秦烈王一决高下。”
看着甄将军和段飞的表情,长赢帝无奈笑了笑。他们是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兄弟,自然互相知晓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如何。他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与元桢相对,自然是知道元桢此人的心性手段。他野心磅礴,想要的不仅仅是大燕的土地,他所图所求,不过是与朕一决胜负罢了……二十几年了,朕与元桢已然是这等不死不休之势,他又怎么会甘心让朕安安稳稳的高坐在这龙椅之上,然后让你们为朕鞍前马后的抵挡战事?”
“末将不管元桢怎么想,末将们自是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甄将军与段飞还有楚弘齐声说道。
在他们眼中,长赢帝不仅仅是长赢帝,同样还是他们精神的支柱。即便是他们身处边境,战死沙场,百转千回之后心中所想的仍然是希望能够在长赢帝的身前为他披荆斩棘。对其他人来说,萧天鸣是大燕天子,是长赢帝陛下,但是在他们这些老将们眼中,他仅仅只是他们的豫王殿下罢了。
“几位将军所言甚是,陛下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挑起整个大燕重担的责任。若是从前陛下身为豫王殿下,身为镇西军主帅,或许还能有机会任性,主帅亲征,但是现在……陛下是万万不可如此的。”荣大人继续劝道。
百官朝臣心思各异,心中琢磨着长赢帝想要领兵亲征到底是好是坏。好是好在他一旦离开燕京,那燕京的一切事宜必将交由其他人处置,到时候必定会放缓肃清他们的举动。坏在若那个接手政事的若是嘲风将军……那他的手段非但不会比长赢帝弱,反而还会更加强硬狠辣。
嘲讽将军虽是年轻,却半点都不含糊。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只有那些心存歹念之徒。更多的是一众安守本分的朝臣,心中不免担心起长赢帝的举措到底是否正确。
正当泰华殿陷入一片安静死寂的僵局当中,一条黑影从殿外闪进,正是长赢帝身边神出鬼没的鹰卫。
那名鹰卫无视了一众朝臣们害怕怀疑的目光,径直走到最前方长赢帝的龙椅旁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立刻闪身离开,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些扭曲胆颤的朝臣们。
在殿前三卫将军疑惑的目光中,长赢帝苦笑了一声,扶着龙椅的把手缓缓道:“眼下看来,朕是不亲征都不行了。北境的中护军那边传来消息,北汉也有动作了。”阿瓦王虽年事已高,但是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他一直都在等着元桢率先出手,现在他终于也忍不住了,紧跟在元桢的大手之后,同样向着大燕伸出了自己的黑手。
新帝当政之际,最是好捏的软柿子。
西有元桢,北有呼察汗,他们心中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边境的和平,同样也是对土地和自由的渴望。
只不过元桢比阿瓦氏更加胆大一些,他从来都不在乎别国对大燕的想法,所思所想不过只是自己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罢了。
若是先前大燕还没有内战之际,八十万镇西军加上北境定国侯所拥有的二十万谢家军,还有各地加起来足够百万的守军,足以形成一个令得所有周边国家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可是因为一场内战,现在全大燕的兵力加起来不过百万余,要同时分出手去应对西秦和北汉两国,颇有些吃力。
长赢帝微皱了皱眉,元桢亲自出手,金门关那边必须得由他亲临。
这一消息令得所有朝臣们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他们只是文臣,对打仗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眼下的局势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西秦率先对大燕出手,无非就是想要趁着新帝刚登基,内政不稳之时动手,算是趁火打劫。北汉的行为就更加令人觉得恶心了,他同样想要在大燕这块香饽饽上分一杯羹,但是却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在西秦出兵之际才同时表露出了自己面上的贪念。
如果说元桢还算得上是当代枭雄的话,北汉的阿瓦王和呼察汗等人简直就是如令人心生厌烦的蝇蛆了。
现如今朝中有不少大将,可是无论是甄将军、段将军,还是楚老将军皆是年事已高的老将,甄段两人还好,与长赢帝差不多年岁,楚老将军是当真鸡皮鹤发的老将军,硬要上战场的话着实令人揪心。
甄将军与段将军赶在楚弘老将军之前站出身去,对着长赢帝拱手道:“陛下,末将二人愿领兵前往!”
长赢帝头疼的很,手下不忠心不是什么好事,手下太忠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他想要在最后的年岁之下疯狂一把,都会遭到这些家伙们源源不断的阻拦,生怕他有半点想要亲力亲为的念头。怎么他登个基的就变成眼下这副娇柔脆弱的模样了么?他二十年以来能够与元桢势均力敌,将元家军打回西秦去,那么现在他同样也能。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还是怎么的,仿佛他跌在地上就能碎了一般。
萧天鸣很忧郁,看向自己几个兄弟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怨。
朝堂上争执一片,都是在争吵着应当如何在眼下这个关头使得大燕能够尽量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夹缝中生存就是这般的艰难。
正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外头內监扬声喊道:“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求见陛下——”叶挽的封号并没有因为嫁给了褚洄就被人缩减成了“将军夫人”,因由她本身就身挂将职,即便是在现在搬进嘲风将军府去住了之后,走在宫里还是要被百官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巾帼将军”。
长赢帝的眉头狠狠跳了跳,眯起看看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他原本心想着这小两口刚刚成婚,游山玩水兴起,反正最后洄儿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回来接位的,遂没有通知他们最近大燕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好像想的太简单了一点,这两人手下又有哪个平凡的人?就算是他不想要让两人担心的事情,自然也会有人将其告知。只是他们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这才几天的功夫?
众人纷纷朝着泰华殿的正门方向看去,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两人都未穿朝服,只着便衣,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刚才赶到燕京一样。才刚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入宫,想必是已经听说了西秦和北汉同时发兵想要将大燕置于一败涂地的下场的事情。
想到这儿,百官们看他们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激动和期待。他们怎么忘了,大燕朝廷还有他们这两位传奇般的兵将存在。也不是说对他们二人就抱有十成的信心,但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只要他们在场的地方就会出现胜利的曙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个头两个大,纷纷犹豫着琢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眼下的关头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一年的大燕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就像是等待着一切的尘埃落定一般,充满了令人忐忑的惊疑。
褚将军仍是身着黑衣,神情冷淡。旁边的叶将军似乎收敛了一些当初刚刚入燕京之时的锋芒,整个人看起来恬淡又平静,只是时不时会流露出的自信才会让所有人蓦然发现,她是三年前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兵卒爬到如今这个受万人敬仰的地位来的。
“洄儿。”长赢帝唤了一声。
褚洄与叶挽共同走近御前,严肃的稽首跪地:“陛下。”
“怎的回来了?外头好玩么?”长赢帝无视了众人拼了命的对着他挤眉弄眼想要他开口商议战事,轻描淡写的随口说着与战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闲话。“看你们二人不满的表情,难道外头不好玩?”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要将战事的重担落到这两个孩子的头上。
他还年轻,能够将前路替洄儿铺平的,自是力所能及的去做。
无论是这些烦人忧心的战事,还是朝堂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员,能铲除的,他必将铲除。
只是……长赢帝看着褚洄站起身看向自己的不赞同之色,不由的觉得有些头疼。不仅仅是属下,就连儿子……有时候太聪明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呢。
他没有回应长赢帝故意扯开话题的闲聊,看着他严肃道:“现在战事如何?”
“……”众人心中默默地为嘲风将军竖起了大拇指,敢这么无视陛下故意装傻的举止,估计整个朝堂之上也就嘲风将军一人敢如此行事了吧?
看向众人满含期待的目光,叶挽意味不明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