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暗里,求必应土地庙前,依然静悄悄的,只有几颗星星,慵懒的眨着眼睛,庙门前的一棵大槐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还在睡梦之中。
一个疲惫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靠在大树下,眼泪流了下来。她就是吕稚。
刘季攻打沛县,解脱了牢狱之灾,而吕稚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整个县城的欢呼声,让她害怕,让她畏惧,因为她知道,风一样的日子,已经成为了泡影。
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太熟悉了,七八年来,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
就是在这土地庙前,邂逅了自己的丈夫刘季;
也是在这土地庙前,一夜又一夜的紧紧拉着丈夫刘季的手,直到天亮;
还是在这座土地庙里,找到十六颗祖母绿,解围芒砀山。
而土地庙依然,他的丈夫,心里却装上了花花江山,只有痴情女子,心里念念不忘那种风一般的自由自在,哭断了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原来,沈食其一直在她身边,在县衙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远处。而刘季攻下沛县,吕稚在欢呼雀跃之后,却满脸悲戚,他放心不下一个弱女子,才一路跟了过来。
刘季跟秦军作战的时候,他守在左右,吕稚在县衙哭泣的时候,他就在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对于他们夫妻,沈食其可以说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我知道,你就在旁边,一直都在。”吕稚笑了笑,并没有转身,轻轻说。
沈食其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有些淡淡的草药香气,还有一个练武之人发出的特有气息,吕稚很熟悉这样的味道。
“可是,当时,我就算可以杀掉张县令,却还是救不了所有的人。”沈食其笑了笑。
“我都知道。”吕稚也跟着笑了笑,简短的一句话,表达出了太多的心情,对沈食其的感激和理解,人家毕竟师命在先。
“你不应该在这里。”忽然,沈食其小声责备一句。
“我知道,”吕稚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沈食其听,“可是,我不想我的丈夫当沛公,”
“我知道,你想过风一样的日子。”沈食其轻轻叹了口气,风一样的日子,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很奢侈,不是吗?
他禁不住暗暗问自己,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老恩师的凄惨结局,自己还可以如此淡泊名利吗?任一身绝世武功埋没?恐怕不能,估计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他理解刘季,一个大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称雄天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事事具备,他怎么能放手?
他更理解吕稚,一个女儿家的心里,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小家,只想要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大英雄。
只是他还有点不理解,不让夫婿觅前程,是什么样的情怀,让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如此淡泊?难道是坐牢坐怕了不成?他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太清楚,前面的帝王之路,意味着什么,绝对不是母仪天下,也绝对不是什么龙凤呈祥,无论是什么,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夫妻两个,都没有错,只不过是观点不同,着眼点不用。
要说错的话,只能说,男男女女之间,存在着差别,有天壤之别,
可是,夫妻两个的观点,截然不同,不存在求同存异的可能,必须有一个让步。他已经感觉到,让步的绝对不是刘季,绝对是面前这个无助的女儿家。
“是的,我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吕稚悠悠的说,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真是想不到,真正了解自己的,竟然是这个沈食其,竟然是只单独会面了两次的沈食其,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知道,什么风一样的日子,什么自由自在的生活,只不过是自己的白日梦而已。
这一切,已经注定了,从兄长吕泽被刘季解救出来的那一刻起,在萧何造势,说刘季是神灵下界的时候,以及那把宝刀问世的那一刻开始,这所有的一切,就被注定了。
这一切,上天已经注定,她不得不让步,也必须让步,因为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沛县上空飘荡的的欢呼声,萧何等众人,也已经回不到大秦王朝的怀抱里,刘季必须承担起这一切,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承担的。
沈食其没有再说话,深深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刘季不可能撒手离开,一个女儿家的小小心思,注定是一抹清风,刮过去之后,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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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攻打沛县,一举成功,全县庆贺,人们欢欣鼓舞,萧何、曹参、吕泽等人,全力保举刘季为沛公,一片喜庆的场面,刘季的脸上,绽放出从来没有过的光彩,这可谓是春风得意。
“生逢乱世,正是大英雄有所做为的时候,既然已经举起了义旗,而且周边的民众都纷纷响应,有了沛县这个大本营,就该早日计划出兵,攻打大秦。”萧何侃侃而谈,看来他想这件事情,绝不是想了一两天了。
萧何一番话,正中刘季下怀,于是,几个人又商量计谋一番。
只有吕稚,一言不发,在众人面前,却再也控制不住,一转身,含泪悄然离去。
刘季早就发现了妻子的异样,赶紧追了过来。
只见吕稚趴在床上,已经哭成了泪人,刘季轻轻走过去,把自己的爱妻抱在怀里,伸出手指,擦干她的泪水。
“我们走吧,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吕稚趴在刘季怀里,小心翼翼的说。
“你这是怎么了?”刘季抚摸着她的后背,还以为是牢狱生活吓坏了自己的娇妻,小心的劝解着,“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
吕雉心里清楚,自己的心思,近在咫尺的的老公,他不明白,或者说,他不屑于明白。
这番牢狱之灾,确实有太多的苦楚。不过,有自己最爱的人在心底,,纵然有苦,也并不感到绝望。
可如今,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即使自己的丈夫就在眼前,还紧紧的抱着自己,她还是感觉到了绝望,她不要什么花花江山,更不要权倾天下,她只要自己的幸福,一个女人的幸福,可是,她更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懂她的心,或者是说,现在的刘季,顾不着去读妻子的心。
他的心里,装满了称霸天下,装满了壮志雄心,更装满了一个男儿的慷慨激昂,却唯独没有妻子的心情。
“我们走吧,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吕稚重复一遍,说的无助而悲戚。
那声音,小的也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得到,几乎就是在呢喃了,因为她自己非常清楚,这句话,是那么苍白,那么无力,在花花江山面前,这几句,根本就无立足之地,可是,她还是禁不住说了出来。
“稚儿,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走了,难道让全沛县的人,都跟我们一起走?”刘季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有点糊涂,自己的妻子从来都是最善解人意的,今天怎么了,总胡说,离开,怎么可能呢?今天的局面,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更不是他们一家人的事情,萧何、曹参等人,以及跟随他的人,已经完完全全绑在一起了。
刘季依然温柔的搂着妻子,想必是这一阵子的牢狱生涯,让妻子有点恍惚吧,多陪陪她就是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想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吕稚突然大哭了起来,大声抽泣着,鼻涕眼泪,弄了刘季一身。
“哭吧,哭吧,我可怜的稚儿,太委屈你了,”刘季依然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妻子,也许,这场牢狱之灾,对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太委屈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我们走吧,好不好?”吕稚依然不依不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依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刘季紧紧抱着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吕稚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眉目清秀,一双眼睛也不大,却透出一股子亲切来,一脸书卷气,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食其的一声叹气,里面包含太多的内容,因为他懂一个女儿家的心,也知道,一个小女子的心思,注定是一抹尘埃。
而和她近在咫尺的刘季,她的老公,她最亲近的人,却不懂她的心,吕稚第一次感到,绝望,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时候,吕稚的脑海里,飘出前世的记忆,沈食其是历史上的男宠之首,当然是吕后的男宠,不由得脸红到了脖子根,不,这绝对不会发生,绝无可能,这些,不过又是历史冤案,又是历史学家弄错了。
尽管自己和丈夫的想法有点相左,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再说,男男女女之间,肯定是存在差异的,如果仅凭这一点,她就背叛刘季,绝对是亵渎,对爱情的亵渎,更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毋庸置疑,这七八年的相濡以沫,爱情在她的心目中,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她是爱刘季的,包括刘元、刘颖,甚至还有刘肥,已经成了她生活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她生命之中割舍不了的一部分,她爱他们,更爱这个家。
如果说吕雉一心一意只想要一个家,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从那一刻起,这个梦想就被彻底打破了,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破碎成一粒粒尘埃,永远永远都无法粘连。
因为她的丈夫刘季,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更不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天命所归,注定了,一场争夺天下的大战,即将展开。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个女人对生活的追求,对爱情的向往,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天下动荡,风雨飘摇,小小一粒尘埃,早就被刮走了。
这场婚姻是幸福的吗,似乎是,执子之手,相伴左右,同林之鸟,患难与共,才见真情。
而这场婚姻是不幸的吗,似乎也是,执子之手,可能偕老?富贵权势,大好河山,一个小家,平凡普通的幸福生活,原本是一个女儿家最平凡普通的理想,何处寻觅?
就这样,吕稚用一整天的眼泪,埋葬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刘季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哭成一团的妻子。
尽管夫妻两个的心中,所想并不一致,尽管看起来,她的确是有点胡闹,有点不通情理,不过,拉着这个痴女子的手的,依然是最心爱的人,这一点,吕稚已经知足了,也足够欣慰了。
就这样,吕稚埋葬了心中的梦想,一心一意的跟随刘季,迈开大步,向前奔去,尽管前方的路并不是自己要的,但是,却是丈夫刘季要的,也是上天注定的,既然改变不了,倒不如,去顺从吧。
没有选择的选择,也许,是最佳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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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刘季在沛县,杀死了大秦县令,彻底与秦朝决裂,公开打出反秦的旗帜。在父老与一帮旧友的推举下,在萧何、曹参等人的支持下,指着县城的名字取名,被称为“沛公”。
吕雉也水涨船高,夫贵妻荣,被尊称为“吕夫人”。
于是,隐藏于山林之中的刘季,把自己的根据地由芒砀山转移到了沛县,而沛县,原本就是刘家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而且物产丰富,作为他的大本营,可以说为早期的沛公,插上了一对腾飞的翅膀。
刘季带领手下几千多人,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他率领的起义军,很快发展成上万人的队伍,在丰邑和薛县一带,先后几次击败泗水郡的秦军,名声大噪,一时,其他地方前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
用不了多久,沛公就积聚了上万人马,联合天下英雄,一起辗转南北,开始了征秦灭秦的漫长征程,在这一时期,吕雉的哥哥吕泽和吕释之,都成为刘邦手下的将领。
古战场上,人喊马嘶,刀光剑影,正是大英雄露出锋芒的时候,刘季带领着手下的军兵,辗转于崇山峻岭之中,与楚国贵族的后代项羽并肩作战,共同对付他们的敌人,大秦王朝。
吕雉没有追随刘季南北转战,大多数时候,留在沛县老家赡养老人,抚育儿女,更是为他守候着大本营。
夫妻两个也会时不时地团聚一翻,送衣送饭,她知道,战事中的丈夫,需要妻子的温暖。
战争中的爱情,有点苦涩,也还算甜蜜温馨。
而刘季和项羽,开始了战略合作。这种合作,近乎完美。
西楚霸王项羽,是天下第一将才,有万夫不当之勇,而沛公刘季,有天下最锋利的武器,两者结合在一起,取长补短,把各自的优势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可谓是势如破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大秦,气数也算是尽了,遇上如此强敌,就只有亡国的命运了。于是,在公元前207年,大秦终于灭亡,沛公刘季被西楚霸王项羽立为汉王,吕雉就跟着晋级成了汉王王妃。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当他们共同的敌人,也是最大的敌人,不存在的时候,两个人的争斗,也就开始了。
这场战争已经注定了,在大秦朝灭亡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刘季和项羽的联盟,已经土崩瓦解,一场争夺权势的战争——楚汉争战,全面爆发。
这场战争,也算是有富有戏剧性,一个是天下无敌的第一大将军,一个有天下最厉害的兵器,一个是将猛,一个士兵强,可以说,两者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
当一对一作战的时候,刘季一方,绝对找不出一个人来,可以抗衡西楚霸王项羽,于是,刘季的策略是,不打,跑,快跑,跑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项羽也不是傻瓜,尽量避免双方混战,刘季一方的兵器太厉害,相比之下,他的军卒,手里拿着的,就跟木头棍子没有区别了。
毕竟,他们对于昔日的战友,昔日的盟军,太了解了,
一场难分伯仲的大战,一场接一场的打响了,楚汉战争,全面爆发。
不过,既然有战争,就会有结局。不可能总是处于相持阶段。
已经踏上王者之路的刘季夫妻,所面临的,不再是气数已尽的大秦王朝,而是有勇有谋的西楚霸王项羽,他们的人生,又将面临怎样的冲击呢?
请看下一卷《楚地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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