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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七流

聚光灯打在了会议室的正中心, 像极了一个表演的大舞台。

在万众瞩目之下,吕知拖着及地的裙尾,站在舞台中央。

如果不是她裙子底下的八条蛇尾, 光看外表, 吕知和人类时期没有什么区别, 长着一张盛气凌人的脸, 甚至比年轻时更美一些。

她的脚底下, 圆台缓缓升起,把她托到了半空之中。圆台和地面的缝隙里,冒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 刺激着在场污染物的神经。

吕知面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屠宰场的第28次年会,比往年提前了两个月。主要目的, 是为了欢迎新员工入职。这次世界范围内招聘, 一共73位新人, 加入了我们的大团体!让我们为这些新上任的,勤劳、勇敢的职工, 献上最热烈的掌声和祝福!”

吕知的话音刚落,现场响起一片叫好之声。坐在陆言前排的大猩猩,更是兴奋地用西瓜那么大的拳头哐哐砸起胸膛,发出了“嗷嗷嗷”的叫唤声。

“除此外,也感谢老员工在过去一年的辛勤劳动, 没有你们, 我们的屠宰场也不会发扬壮大, 收到世界各地的订单。”

话音刚落, 天花板上, 不知道哪来的猴儿从挎着的菜篮子里,抛出一把细碎的肉。底下的屠夫们像是嗷嗷待哺的鱼, 纷纷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滑稽地长大嘴,接着这些肉沫。

它们的神情兴奋而贪婪,氛围狂热。

由此可见,吕知比脑花会做污染物很多,自己吃肉,也不忘给手底下的小弟们喝汤。也难怪神国都被灭了,屠宰场还能幸存至今。

陆言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并没有取下头顶的黑色帷帽。好在前面的猩猩体格足够巨大,能把他的异样遮挡的严严实实。

好在,这场狂欢只持续了几分钟。

一切偃旗息鼓,吕知再次开口,语气充满威严的愤恨:“我们屠宰场与世无争,只想卖出最好的肉猪。然而这一点却为人类所不容,就在最近,我得到了消息,一批天启者进入了X市。想要端掉我们的屠宰场!”

陆言顿时微微一惊:“她怎么知道?”

这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譬如总部内部是不是出了一个叛徒。

直到下一秒,陆言听见了系统的回答:[她不知道,瞎编的。想让员工给自己卖命。]

陆言:“……”

吕知横眉冷竖:“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事情。我从二十八年前接管了屠宰场,那时候,屠宰场只是一个位于郊区躲躲藏藏的猪肉铺。如今我们已经成为人类口中有名的污染区。几代员工的努力,不能就这样被人类毁于一旦。他们派来了数十名高级天启者,甚至包括大名鼎鼎的暴君。但屠宰场不会屈服!今夜12点,我会倾其全部,把这次总部派来的天启者,都拉进我们屠宰场的地盘。”

吕知握紧拳头,尖锐而长的指甲划破了掌心的蛇鳞,流出深青色的血液:“只有让人类付出代价,知道痛,他们才会成为听话的肉猪!”

如果说,脑花是思想上的演化;那吕知,就是武力上的镇压。

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

吕知:“虽然敌人很强大,但这次,我们找来了盟友。猎犬基地的主人,已经带着他的狗赶来。”

“我们要让人类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过去了!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会开创一个伟大的商业帝国!我们更会,用鲜血捍卫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权力!”

她的演说铿锵有力,激起了屠夫们心中浓烈的恨意。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屠夫们的口号逐渐统一,吕知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个满意的笑容。

“我期待大家的表现,散会!”

*

屠宰场没有员工宿舍可言,在这里,都是看上一幢房子后,直接破门而入。风格十分土匪。

但是和表世界一样,那些最大、最舒服的房子,仍然是被污染值高的屠夫们牢牢占据。

像是那些在猪肉巷里有店面的屠夫,就住在X市著名的富人别墅区。

里世界发生的一切,对表世界并非完全没有影响。污染值越是高的地方,对表世界的影响就越大。

X市不少昂贵的楼盘,都因为肉臭味太冲,而卖不出去。

虽然表里世界不互通,然而一想起和污染物同住一间房,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或许你日夜睡觉的床上,就放置过肉猪被切好的尸体。

山羊屠夫为人热情,羊蹄子拍在了陆言的肩膀上:“小老弟,说起来,你选好自己的房子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完,对陆言挤眉弄眼:“要的不多,你明天宰个肉猪,把猪下水切来送我就行。”

陆言的唇抿起:“已经选好了。”

山羊屠夫的表情顿时格外失望:“那行,我先回家看世界杯了,听说今年男足进总决赛了,得好好烤几片五花肉祝贺祝贺。”

陆言虽然不太关心体育,但是依然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于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是哪里的?”

“第三区来的。咋了?”

陆言: “没事,随便问问。”

在友好道别后,山羊屠夫转身离去。

陆言也跟着人流,走出了会议大厅。

外面的空气依然污浊,但总归没有一大群污染物挤在一起时那么令人窒息。

那些屠夫好几年没洗澡,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是生化武器。

陆言准备先找个房子当窝点,顺便观察一下里世界的生态。

系统道:[因为X市搬迁人口太多,每天夜里,会进入里世界的人类越来越少。渐渐满足不了屠夫的需要。很多屠夫从坐班屠夫,变成了外地出差屠夫。]

[但是屠夫们流落在外,很容易被外面的天启者干掉。所以,即使是屠宰场,肉猪也逐渐不够屠夫们瓜分,尤其是屠宰场还接了大批的订单。]

[城主这人有些消极怠工,吃饭都是等屠宰场的外卖,几十年下来,污染值增长的很缓慢,导致里世界扩张的速度,也逐渐跟不上屠宰场的需求。这也是吕知不得不考虑扩张地盘的原因。她希望,屠宰场可以不止存在于里世界中。]

陆言独自走了一截路,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人跟着。

系统顿了顿:[是那只小兔子,暂时无害。]

陆言回过头,他背后的街道空空荡荡,天上倒是有会飞的污染物路过。

小兔子是C级污染物*,对现在的陆言来说,基本没有任何威胁。那口兔子牙,大概连他的鳞片都刮不下来。

在屠宰场内部,是禁止屠夫直接互相斗殴的。

陆言不想节外生枝、引起其他人注意,因此,没有搭理身后的兔子。

因为给宗炎治病,陆言来过X市。污染病防治中心赠送过一套房产。

他的记性很好。哪怕只是在后车位上坐着,也记得从防治中心到新家的地址。

三十分钟后,陆言走到了小区门口。而身后的兔子屠夫,也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屠宰场一共两百多个屠夫,在城市里,碰到其他屠夫的概率并不大。

陆言摁下电梯按钮,面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电梯里是一滩暗红的血迹,角落有一只已经瘪下去的眼球。

电梯的数字,从1跳到了12楼,最终停下。

陆言走出电梯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守在了这间电梯的门口。

不出意外,几分钟后,电梯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起来。

陆言微微眯起眼,握紧了手里的刀。

在他手里,地狱之火的刀刃,发出了滋滋的细微响声,像是滚烫的烙铁印在了肥厚的油脂上。

电梯门缓缓打开。

当看见站在门口的陆言时,小兔子瞪大了鲜红的眼睛,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它仗着自己体型小,想从空隙溜走,被陆言一把抓住耳朵,提了起来。

小兔子在半空蹬了蹬腿。发现逃脱不了后,不动了。

兔子屠夫的身高只有二十多厘米,黑色,卷毛。他的兔子嘴巴被人用细线缝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陆言清楚,在这个兔子外套下,其实是一个被捏成一团的小孩。十多年下来,这个兔子外套已经和它的身体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切开兔子的皮肤,里面都是白花花的棉絮。

陆言蹙起眉,询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小兔子的反应,显得格外温顺,它背着和自己一样高的胡萝卜剪刀,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妈妈。”

系统的语气震惊而浮夸:[你竟然背着狗狗龙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陆言又想打它了,可惜打不着。

尽管兔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当对方红彤彤的眼睛望过来时,陆言还是从中读出了委屈巴巴的情绪。

[你接触过雁北。雁北身上有李萍的味道,李萍是它的妈妈。顺带一提,为了照顾雁北,李萍也到了X市。]

[尽管你身上李萍的气息淡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兔子屠夫而言,这是它17年来,第一次闻到记忆里的味道。熟悉的,属于妈妈的气息。]

兔子被拎着耳朵,其实是很疼的。好在兔子屠夫只是个玩偶,没有痛觉。

但陆言沉默了片刻,依然把动作从拎耳朵,改成了拎脖子。

屠夫们都不爱洗澡,小兔子也一样。身上的毛发很脏,血块都凝固成结。

陆言用指纹锁,打开了房门。

他把兔子摁在洗手池里,用沐浴露洗了半天,但这只玩偶兔看上去依然脏兮兮的。

陆言思考片刻,把沐浴露换成了洗衣粉。

这次,小兔子终于洗干净了。原来不是黑毛,是白毛。

被摁着肚子搓澡的时候,小兔子没忍住,从嘴里吐出了半截属于人类的指骨。

陆言盯着那截白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兔子屠夫连忙用软乎乎的手抓住骨头,一口吞下去。

它看了眼陆言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妈妈,这个是兔兔在地上,捡的。”

“兔兔没有杀过猪猪,猪猪那么可爱。但是,不吃猪猪会饿。好饿好饿,兔兔饿得受不了了。”

“妈妈不喜欢,以后,我都不吃了。”

说着,兔子屠夫拔.出了背后的剪刀,切开了肚子上的缝纫线。

白花花的棉絮掉了出来,沾着一点早就干涸的血迹。里面混着一些消化大半的骨头,还有头发、眼球。

小兔子哭着说:“妈妈不要把兔兔忘在游乐园,我想和妈妈回家……兔兔好疼。”

在大多时候,陆言对污染物的态度,都可有可无。

他的情绪一向寡淡,只是在这一刻,看着泣不成声的小兔子,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冲着把小兔子变成玩偶的污染物来的。

他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很不舒服。

系统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感觉到了吗,这就是愤怒和仇恨。人类最极端,也最冲动的情绪。也是支撑着许多天启者,和污染物不死不休的动力。]

陆言关掉了水龙头,用毛巾,把兔子裹成了一个卷。

他找到了针线,坐在餐桌前,给小兔子缝好了伤口。

作为医生,这对陆言不算难事。

在缝好肚子后,陆言拿出吹风机,进行人工烘干。

在暖洋洋的风下,小兔子抽抽搭搭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污染物是不会做梦的。小兔子大概也不会梦到和妈妈相处的岁月。

但它记得被妈妈牵着手的感觉,也记得妈妈给他吹头发的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

于是,它像是小奶猫一样,舒服地摊开四肢,软软地躺在陆言的掌心。

陆言轻轻放下手里的吹风机,突然道:“原来愤怒和仇恨,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