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与李系一边寒暄一边往侯府的花厅行去,纪国和宁国姐妹俩静静相随,并无多言。只是纪国投向孔晟飘逸背影上的目光含情脉脉并不遮掩,而宁国则含蓄的多,只是略有关注便匆匆移开眼神。
四人在厅中分宾主坐下,李系和宁国纪国两女一边品尝着孔晟这里才有的与时下截然不同的洋溢淡淡清香的绿色清茶,闲聊之余便将话题无意中引到了殿中发生之事上。
但三人的关注点不同。
李系关心的是孔晟就藩江宁之后,如何才能够东山再起,再次重返京畿权力场,再获皇帝信任,重掌大权。
纪国关心的是孔晟与那回纥公主骨云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竟然闹出这样的是非来,那回纥公主竟然不惜要以死相逼,来洗刷所谓的清白。纪国一直在猜疑,孔晟究竟对骨云做了什么过分和出格的事儿,引得这回纥女子如此反弹激烈。
而宁国则对孔晟的即将远离而感到淡淡的伤感。
经过此次西行,宁国心里对孔晟的某种莫名的情怀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野火烧不灭,春风吹又生。还像割了疯长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无休无止,歇斯底里,难以克制。
对于李系的疑问,孔晟笑而不语。而对于纪国的直言不讳,他却无法解释,见他有些含糊其辞,纪国明显不满,嘟着嘴道:“孔晟,你该不会真对那回纥公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孔晟还没有开口作答,一旁的宁国却下意识地大声愤愤道:“绝无此事,那回纥女子完全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纪国哦了一声,转头望向自己的姐姐:“宁国姐姐何出此言?我看那回纥公主倒也不像说谎,否则她怎么要当场撞柱自尽以死相逼呢?”
宁国俏脸顿时绯红起来,她心道本宫主动投怀送抱这孔晟都是块木头人一样,他怎么可能去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去调戏一个在宁国看起来根本就是粗鄙不堪的回纥女子?!宁国心里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心里吓了一大跳。
见宁国突然莫名其妙地面红耳赤,纪国有些狐疑,她认真打量着宁国道:“皇姐,你这是咋了?好端端地,脸红作甚?”
宁国定了定神,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纪国妹妹,这回纥女子别有用心,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的真正目的是营救回纥磨延啜可汗,这不过是她使的手段罢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纪国摇摇头:“我倒是看她情绪激愤,又不顾生死,不像作假。”
宁国有些无奈,皱眉道:“纪国妹妹,难道孔晟的为人世人皆知——他像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吗?京城之中美女如云,这满城达官贵人歌舞饮宴狎妓作乐不过是寻常事,可孔晟从不踏足烟花之地,你难道还不清楚?”
孔晟的确有从不嫖妓的清名,这在长安朝臣中是有口皆碑的,纪国自然知道。但她并不是怀疑孔晟人品有亏,而是猜疑他跟那回纥公主有私。
见两女几乎为孔晟争执起来,李系有些尴尬,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了,两位皇妹,此事事出有因,就算孔晟是好色之辈,也断然不至于染指回纥公主。这一定是回纥人的阴谋诡计,你们不必争了,多说无益!”
孔晟搓了搓手,苦笑道:“公主,孔某已经说过,我与那回纥公主不过是一两面之缘,又是处在两军对垒之时,岂能有私?所谓的纠葛,不过是当日比试骑射,搏斗中略有身体接触,岂料那回纥人的习俗颇为怪异,竟然因此就要生死决斗,真是咄咄怪事,不可理喻。”
纪国撇了撇嘴,她还是认为孔晟所谓的身体接触绝不一般,否则一个回纥公主,怎么能不顾自身清白声誉,非要诬指受了孔晟羞辱呢?
她更倾向于认为,孔晟与那回纥公主有私情,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两人闹翻成仇,这回纥公主因爱生恨,这才追入长安生出这么一场诺大的风波来。
正在此时,军卒来报:“王爷,李泌李相来访!”
李泌?孔晟讶然,心道他来干什么?
孔晟向李系点点头,起身出迎。李泌毕竟是当朝国相,是皇帝倚重的两大文臣之一,也算是孔晟敬重的清流名臣之首,对于李泌,孔晟自然要给些面子。
李系和宁国纪国两人也没有回避,继续在花厅之中攀谈,直到李泌进来。
李泌见李系和纪国宁国两女在场,有些意外,赶紧见礼。
李系摆了摆手道:“李相,你不必多礼,本王和两位皇妹来找孔晟叙旧,若是你有私事,本王等可以暂时回避。”
李泌轻笑一声:“赵王殿下,老夫此来,是受陛下所托,来给江宁郡王做媒的。”
李系吃了一惊,而孔晟更是愕然抬头。
纪国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大声道:“李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做媒?做什么媒?”
宁国也柳眉轻蹙,凝视着李泌,等待着李泌的回答。
“陛下以为,江宁郡王与回纥公主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但回纥人习俗的确如此,除非郡王能娶她为妻,否则就要生死相见。为了化解两人恩怨,又见那回纥公主貌美如花,陛下就意欲赐婚江宁郡王,也算是成就一番姻缘,为我大唐与回纥的百年友好锦上添花。”李泌一字一顿道。
孔晟张了张嘴,一时间震惊过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帝怎么又突然乱点鸳鸯谱了?赐婚回纥公主给他?这岂不是乱弹琴吗?他跟那回纥公主骨云就是对头冤家,从始至终就没有好好相处过,这样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一起生活?
纪国公主尖细的声音略有些复杂:“不行!这怎么可以?坚决不行!”
李泌皱了皱眉,赔笑道:“请教公主,如何不行?陛下已然将寿王孙女册封为公主,和亲叶护可汗,而若是回纥公主婚配我朝郡王,岂不是又为一桩美事?这正是我朝与回纥永续盟约的征兆啊。”
纪国公主被李泌的话问得脸红脖子粗起来,她羞恼无比,狠狠跺了跺脚,娇嗔道:“李相,孔晟已经有了未婚妻室……”
她差点说出孔晟连我这个当朝公主都不要,还能要一个回纥女子?换言之,连我都没有跟孔晟花好月圆,她一个粗鄙的漠北回纥女子,凭什么?!
赵王李系也很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要将那回纥公主赐婚给孔晟……这位父皇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孔晟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又要让孔晟来一场抗婚不从的闹剧吗?
但这事他不能表态,也不能乱说话,终归还是皇帝的旨意,作为皇子,他不能忤逆皇帝的意思。
李系将目光投向孔晟,心里未免又有些担心。宁国的心态基本和李系差不多,忧心忡忡起来,她几乎认定,孔晟这番一定会一如之前一样反弹——事实上,他都已经跟皇帝提出来要返回江宁故里,与那未婚妻杨氏女成婚了,皇帝在这种时候还要赐婚回纥公主,他如何能接受的了?
但……父皇的威严不可侵犯,若是孔晟再一次抗旨抗婚,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帝能原谅他一次,能宽容他一次,但却不可能容忍孔晟第二次抗旨抗婚。否则,大唐皇帝的权威何在?在回纥人面前,皇帝又该如何交代?
宁国幽幽一叹,扭头望着孔晟,目光如水般心焦。
孔晟皱眉轻轻道:“李相,这赐婚之事来得太突兀,陛下如此,岂不是要强人所难吗?”
“不要说孔某早有未婚妻室,陛下和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境况,陛下还要赐婚,这是要逼着孔某……”
“郡王慎言!”李泌急急打断了孔晟的话:“不瞒郡王说,这是老夫与杜相建言,陛下才勉为其难,也知郡王定有抗拒,这才命老夫前来当一个说客。”
孔晟皱了皱眉:“李相,孔某一向敬重于你,但在这件事上,休怪孔某不能从命了。我与那回纥公主,毫无情分,兼之她对我满腹怨愤,赐婚之事万万不妥!”
李泌胸有成竹淡淡道:“郡王请三思,郡王可知此事可大可小,一个处置不当,回纥与我朝来之不易的友好盟约必然废弃?”
孔晟冷冷一笑:“回纥大局已定,叶护执掌大权,所有反对结盟之人,目前都在大唐为质,李相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郡王在灵武,诛杀回纥军卒数千,又将磨延啜可汗等人掳来长安,可以说,回纥与我朝缔结盟约,建立在郡王强力手段之上,老夫这话可是有半点夸大?”李泌微微一笑道。
孔晟点了点头,这是实情,没什么好否认的。
“骨云身份不同,她为磨延啜之义女,在回纥人心中地位很高。老夫听闻她与叶护可汗感情并不一般,若是骨云因此死在长安,回纥人会做如何想?”
“尽管郡王再三声称与那回纥公主并无瓜葛,但回纥公主却不惜以死来洗刷清白,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不要说回纥人,就算是我长安百姓,会有几人相信郡王的话?”
李泌继续追问,孔晟不由语塞,这事他的确很难向外人解释,真可谓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可以想见,若是回纥公主有半点不测,必然要激起回纥子民对郡王的同仇敌忾之心,而因为郡王一人,则会累及我大唐全体,加上回纥各部族首领掳在我长安为质,回纥人闹将起来,郡王可以想一想,那叶护可汗根基浅薄,他能压得住回纥汹涌之局势动荡否?”
“若是如此,回纥再次举兵犯唐,已经成为某种必然。”李泌深深道:“虽然老夫不想妄自菲薄,但我大唐如今在西北兵力甚微,西域诸国也在蠢蠢欲动,一旦我朝与回纥爆发战事,西域也将动荡不安,如此种种,战火连天漫卷整个西塞,将会祸及多少大唐百姓?郡王想过没有?!”
孔晟默然。
他突然意识到李泌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只想着通过雷霆手段来压住回纥,以釜底抽薪的手段来为叶护掌控回纥大局铺垫基础,但却疏忽了重要的一点:回纥人并不是一个理性软弱的民族,他们一向崇尚武力,民风强悍,一旦……他们还真是会不顾亡国之危,悍然向大唐发动战争!
而回纥国内一旦动荡四起,恐怕叶护很难掌控全局,没有多久,就会被推翻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