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就算活了很久很久之后, 她的记性还是很好的。
看到跟在杀生丸身边的铃时,潇澜的注意力就此被转移了。她看着迷惑的盯着自己的铃,然后完全忽视了杀生丸的存在。
和很久很久以前看到了的小丫头。她知道眼前这个很明显只不过是个人类的小丫头, 绝对不会是那个被自己吃掉了的小女孩, 因为灵魂都被她吃掉了, 怎么还可能再出现呢?
虽然是这样, 却还是突然忘记了是要找杀生丸来道歉的, 她向着铃走过去。
绷紧了面皮去走到铃面前蹲下,一手搭在了铃的头上。“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铃……”
面对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姐姐的问话, 铃回答的很老实。然而杀生丸却只是瞥了她一样,而后转身走向另外一个方向。“跟上, 铃。”
“啊啊, 是, 杀生丸少爷。”铃又看了潇澜一样,欢快的与她道别道, “那么,姐姐再见了。”蹦蹦跳跳的跟上了杀生丸。
在远处愣了愣,潇澜闪身挡在了杀生丸面前,质问道,“这个孩子是谁?”
牵着双头龙兽的邪见瞅着了潇澜这个样子, 不觉吞了吞口水。——感觉好像抓奸啊……
“让开。”杀生丸略显不悦的看着挡在面前了的潇澜。说出的话简短至极。潇澜对上杀生丸的眼中光芒闪了闪,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
“……”走过去呆站在杀生丸面前, 潇澜缩在袖子下交握的手指不安的绞着手指, “那个, 杀杀啊……”
杀生丸眼神平静如水的看着她,不答话。潇澜见了这个架势, 心里越发的烦躁更有些恼怒。因为总觉得是说不出来的话。
所以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杀生丸对于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呆站的态度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跟上,铃。”
被晾在原地的潇澜心里突然冒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闷闷的,苦苦的。她本想带着惊异的心情去体会这种新出现的奇怪感觉,可是发现,除了那种苦闷的感觉,她没有办法调动其他的感情出来。
想要笑,笑不出来。不同那一次强烈的窒息感,她觉得眼睛很难受,——看着杀生丸带着那个长得很像淼儿的人类小女孩走远的时候。
“你是想要哭的,可是你不会哭,狐狸。”
作为寄宿与轮刃之中的属于她的另一个自己的灵魂慢悠悠的出声,低哑的声线第一次没有带上那种张扬的挑衅感。
“哭是什么?”她不理解的问。也许她的感情在慢慢的觉醒了,可是潇澜却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拥有了却不知晓具体。
“……不知道,那是人类定义的,从眼睛里流出一种叫做泪水的东西时,称之为哭泣。”那个和潇澜一样的却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低哑嗓音轻轻的说着。“喂,不然就杀掉了那个家伙吧。”
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远目望着逐渐看不到了的杀生丸的背影,“呐,杀掉他。然后和墨竹回中原去。等百年之后,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冥狐司”。说实话,如果是我就觉得这样挺好。”
潇澜抿紧了嘴唇,一面听着她的话,却一面努力循着杀生丸的气味找过去。
不知道是怎么的,今天那一个往常并不是那么多话的另一个潇澜絮絮叨叨起来,“所以,我才会要求提那种事情作为交换。”
寄居在了轮刃里的灵魂轻轻的述说。然后在潇澜完全没有回应的缄默里沉默下去,轮回了三次,她作为保留着一切所知的那份灵魂,她很清楚这第三世应该走出什么样的轨迹才正确。
她是无比清晰的想要顺着这条轨迹走。
想那分别为人,为仙,为妖而被撕扯成三分的灵魂,要如何融和成为一体?
杀掉了身为狐妖和人类的女儿的淼儿,吞食其灵魂,她融和了为妖和为人的灵魂。但是为仙部分,也就是现在分裂出居住在轮刃里的那份灵魂,融和的话却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弑仙。
又或者保持着一直没有感情这种状态,活过一千三百岁。不过很可惜,潇澜的感情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明明,是不需要感情才对的。”在潇澜身后悄悄化形了的灵魂形态有着单薄的影子。她看着潇澜小心的追逐在杀生丸其后的身影,慢慢垂下眼去。“真的不应该因为你当时些微的动摇,而让他得以活下来。”
——狐狸,这只犬妖会让你动情,会让你伤心。
历经感情然后再从中脱出是最为耗费时间也最为漫长,尤其对方还不是那些仅仅只拥有百年的人类,而是和她一样有着漫长生命的妖灵。
她想要主导这个身体,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体不属于她。她现在只是个被分裂出来,脆弱而要小心依靠着潇澜存活的一个精神罢了。
早不是从前的时候了。
有点不甘愿,不过如果是变成融和起来而变成一个人,也许不错。
那样就是谁都不存在了。
她又看了一眼远远伫立在距离杀生丸十米开外的潇澜,突然恢复了她平日里那种阴沉娟狂的模样,低笑的哼出“白痴”二字,然后消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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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前,至少在目前之前,潇澜和杀生丸的相处模式是,见面了扑一下,然后没多久就各走各的路了。
这一次,是他们在一起最久的一次。尽管,潇澜只是永远站在远处,而杀生丸也不曾回过头看过她一眼。
她每次杀生丸停下时,她就会停下,杀生丸启程时她跟着前进。她和杀生丸没有过多的交谈,不,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交谈。
偶尔跑去找晚餐或者午餐的铃却会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糯糯的叫着“姐姐”。
看着和淼儿相似,却比淼儿年弱许多的铃,总是忍不住会伸手摸摸铃的头顶。然后几乎是在下一秒,她就会感觉到从杀生丸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恶意的气息。
那是一种警告,警告她离眼前的孩子远一点。
于是潇澜就被鞭子抽中了一般缩回手去。她不会抬头去看不远处的杀生丸,只是保持着半蹲在铃面前的姿势,尴尬的收回手。
扛着人头杖的绿色小妖怪邪见则后缩了一下。
铃奇怪的看了潇澜一眼,然后还是招呼着“邪见大人”随后离开了。——铃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每次微笑着摸着她头顶的漂亮姐姐莫名其妙的收回手去,一副失落的模样。
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姐姐摸着自己头顶时的感觉,很轻柔的很温柔的。
——可是这个姐姐却好像和杀生丸少爷很不和的样子。
在田里挑着西瓜的铃这么想着。
保持着半蹲动作的潇澜,缓缓起身来。看着完全无视了她存在的杀生丸,慢慢的伸手摸上了眼睛。有好一段时间了,她不敢靠近,不敢出声。
好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的气场排斥着。几次动了动指尖,没敢抬手,更没敢像以往那样扑过去耍赖胡闹。
她和杀生丸之间就好像活生生的破开了一个世界那么大的缺口和距离。
潇澜和杀生丸之间就如此僵持着,然后铃像以往一样兴高采烈的跑回来,先是乖巧的对着潇澜唤一声“姐姐”,接着蹦蹦跳跳的跑到杀生丸身边,歪头笑着唤,“杀生丸少爷。”
潇澜还在远处看着,好像被排挤在外。明明只是十米的距离,却好像是在遥远而不可到达的另一个世界里。
她呆呆的看着杀生丸从容的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没有迟疑的跟上去。而且怔怔的站在了原地看着杀生丸带着另外的一人一妖离开到完全看不到了。
——“呵呵,你开始难过了。”
——“可是你还是不会哭啊,狐狸。”
作为另一个她的声音,低哑的叹息着。带着一如既往的张扬。
“呐,我很难过。”
她带着奇怪的腔调开口,被阴翳遮挡的面容沉沉不见是什么表情。她奋力的仰起头来,一道水色的东西忽然就掉了下去,顺着脸颊的轮廓,落到了地上。
发出“啪嗒”的一声。
这是,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尝试哭的感觉。
那种冰冷的东西慢慢的爬过脸颊的时候,痒痒的,凉凉的,然后划过嘴角尝到一阵咸涩的味道。汇集在尖尖的下巴上,就像是一种累赘,——带着某种感情的累赘,这才是眼泪存在的定义。
这种奇怪的液体留下来的痕迹让她面上觉得湿冷,然后连整颗心都冰凉了起来。潇澜指尖有点在胸口的位置,隔在衣料皮肉之下的是律动缓慢的心跳,好像没有办法运动血液游走过四肢,弄得自己渐渐开始发冷了。
“狐狸,你怎么哭了。”低哑的嗓音越发沉了下去,再来却没有再出声。
……
走出许远了的杀生丸突然顿下了步伐,不经意的回头向身后刚才走过的林子里看去。没有其他人跟上来的迹象,除了他们之外,后面没有谁在。
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杀生丸不说话只看着那边。
——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是啊,为什么还没有跟上来呢,那只小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