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功了吗?」万里终究还是有点紧张。
龙大师指了指沙盘的方向,「先把竹筒拿给我。」
万里知道和这些莫测高深的人说话不能著急,要顺著他们的节奏,只好先走过去拿起那个小竹筒。
这个小竹筒顏色碧绿,上面刻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大小刚好超过了沙盘中心那只小木塔的体积,刚才他们在得到阮瞻的信号后,就是用竹筒罩上了木塔,与阮瞻裡应外合,暂时切断了塔能。
「沙盘要收起来吗?」万里见龙大师小心翼翼地把竹筒放在了随身携带的木盒内,忙问。
龙大师摇摇头,「这沙盘和新镇是相对应的,就好像是新镇之心一样,新镇死,沙盘死,新镇生,沙盘生。现在大事已成,它已经没有用了。」他说著欣慰地笑了一下,「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机缘巧合之下,自有解决之道。」
万里闻言不禁又往沙盘方向望去。
他刚才一直盯著它看,早已清楚上面的景观变化,只是因為过分关心阮瞻和小夏的安全,才会想从龙大师的嘴裡确定阮瞻的胜利,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他人肯定行為。此刻听龙大师这麼说,终於放下了心。
沙盘上,凌乱的街道早已变得乾净整洁,盘子裡的水重新变混浊為清澈,小木塔更是安安稳稳地立在那儿,很明显一切都归於正常了。
现在他对龙大师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龙大师和阮瞻不同,如果说阮瞻是临阵的一员杀将的话,龙大师就好像运筹帷幄、排兵佈阵的后方军师。他没有杀戮技巧和体力优势,却佈下那麼巧妙的风水大阵,还能製成沙盘这样的新镇之心,这让他感觉非常神奇!
从见到龙大师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见他老人家笑过。他还以為这位大师不会笑,可是从他们开始配合阮瞻的行动时起,龙大师便时时地微笑起来,笑容裡包含了了然、欣赏、赞同,总之全部是正面的信息。
蓝色电火花在半空中闪现之后不久,先是小木塔不再抖动了,龙大师说包围塔的怨气已经消散;又过了好一阵子,水碟裡的水开始摇晃,木塔上出现了血腥之气,龙大师说阮瞻在苦斗。当时他老人家的表情比较凝重,好像一直仔细感觉著什麼,直到竹筒罩住木塔的时机来临,他才鬆了一口气;再之后,竹筒开始抖动了,龙大师又吩咐他拿下竹筒,释放塔能。
「聪明的小子,这三步走的好啊!」龙大师喃喃自语了一句。
「就是说他赢了!」万里也很高兴,「你為什麼就不肯直接告诉我呢?害我不敢确定。」
龙大师又微笑了下,向树窝裡缩了缩。
此刻已经接近中午了,阳光比较强烈,龙大师彷彿极為怕晒一样,一下躲在树荫下,那把黑伞也一直罩在头顶。万里很想问他生得是什麼病,為什麼这麼怕阳光,又想告诉他用黑色的伞实际上的遮阳效果并不好,但他总觉得龙大师古古怪怪的,所以也没敢说。
龙大师站在树荫深处,脸色更显苍白。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那只木匝,把小竹筒放了进去,再慢慢拿出一副黑色的手套和一只透明的水瓶,然后把那个一直不曾离身的木匝递给了万里。
万里一愣,机械式地接住。
「这个送给你的朋友了。」龙大师说。
「一些好玩的东西,但愿他会觉得有点意思吧!」龙大师空洞的眼望著前方,又把水瓶递给万里,「这瓶符水倒在沙盘上。」
「倒在沙盘上?」万里重复了一句,心裡有些疑惑。龙大师不是要毁了这个沙盘吧?虽然新镇中的怨灵已经重新镇住,沙盘也已经没有用处了,不过这麼神奇的东西,毁了岂不可惜?
「真的要这麼做吗?」
「我说过了,这是新镇之心。我当初製造它,就是為了可以在我的石屋裡守著新镇中的风水大阵,现在我相信你的朋友会处理好镇裡的事。」龙大师顿了顿,显然也有一丝不捨,「不过,既然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应该毁了它,否则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就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可是--好吧。」万里没有再劝解,转身把符水洒在沙盘上。
符水无色无味,可是就像强酸一样,腐蚀得沙盘迅速融化,包括水碟和木塔。沙盘转眼间就成了一堆普通的沙子,和地面融為一体。
龙大师嘆了口气,认真地把那副手套戴上。
一瞬间,万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喜悦的胜利还没有品嚐,龙大师就像是要立遗嘱一样。
「下一步,我们要怎麼办?」他已经彻底当龙大师為自己这一方的人了。
「下一步?」龙大师的嘴角现出一丝苦笑,「下一步,我恐怕帮不了忙了,你们要靠自己才行。」
「那您要去哪裡?」
「我要等人,然后回去。」
万里想问龙大师『回去』是回哪裡?可是还没问出口,龙大师就说:「事情还没有完哪,所以你问我,你的朋友是不是胜利了,我没有回答你。因為他只是赢了一局而已,如果他坚持不下去,有可能把筹码在下一局全输回去,甚至是他的命和所有人的命!」
「您是说--司马南吗?」
「原来他叫司马南。」龙大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灭在这样的手裡,我也不冤枉。」
「灭,您是说--」万里有些吃惊,但见龙大师一副篤定的神气,立刻当机立断地道:「那我们赶快离开,趁司马南还没找到这裡!」
「该来的躲不过,他找了我好久了。比你找我的时候早的多。」龙大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神情间有些得意,「可是我隐藏得好,他又没有你聪明,一直找不到我。」
「那岂不是我引他来找到您吗?不行,我不能让您因為我们的事受到牵连,我一定要保护您离开!」万里说著上前去拉龙大师。但他没有拉到龙大师的手臂,却眼见著自己的手从龙大师的身体中穿过,骇得他把下一句话生生哽在喉咙。
「您--您--」
「没错,我是鬼魂。」龙大师点点头,「你摸到的冰凉的实体,感觉到的热气和呼吸,看到的影子全是我传递给你的幻觉。现在我没有力气控制这些虚幻的东西了,对不起,希望没有吓到你。不过,你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只怕吃惊多於害怕吧!」
万里愣了半天,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他用板车拉著龙大师的时候感觉不到什麼重量,怪不得他老人家的脸色那麼苍白,那麼怕日光!原来并不是皮肤病,而是他早就死去了。想来,他以一个灵体的身分能在大白天现身,一定是很困难的事,另外还要配合阮瞻封住塔能,所以他不能坚持下去了,所以才在自己面前露出了真身!
「您是什麼时候--」
「你该知道,我姪子办的这件事太过损德。可是他是我袁家唯一的后代根苗,我大哥去世的时候托孤给我,我实在不能放著他不管。」龙大师平静地说著,彷彿在讲一个故事,而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当时我看不开,不明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这世上的道,欠了别人的,早晚会还,保是保不住的。」
「您是為了这件事情才这样的吗?」
「没错,儘管我想要化解那怨念,但从心裡还是想為我那姪子解困,这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债,只能用命来还。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没有天生良能,如何修炼也达不到最高层次,所以当我殫精竭虑地镇住这一百七十三条冤魂,并佈下那个风水大阵时,我的命也就耗尽了。」
「没什麼好怨的,」龙大师打断万里的话,「我保住自己的姪子就是欠人家的,只好用命来还,再公道不过了。只是我只有一条贱命,还不了那一百七十三个人!因此我死了也不能安寧,只能待在那个石屋裡用仅剩的灵力守阵。十年了,只差那麼一点点!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不為了别的,只是要你知道,无论你看到什麼,你都要明白,这是我应当付出的代价,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管什麼样的结果,对我都意味著解脱。」
「您预知到什麼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可万里对龙大师颇有好感,现在听他的语气好像接下来的情况会对他很不利似的,让万里有点无法接受,「是司马南要找来了吗?」
「他早就到了,可是他一直冲不进我佈下的阵。」一说起自己的阵法,龙大师在什麼情况下都禁不住得意,「他在外面转悠了半天了,大概也已经知道,新镇裡他佈下的陷阱让人给填上了。现在,他要对付裡面的小朋友,恐怕要自己动手才行!」
「阵?」万里四处看看,除了地上的一片凌乱脚印和插在四周的奇怪东西,没发现有什麼异常。但转念一想,既然他曾经在深夜的山林裡被困於阵中,如果不是龙大师放他进入,他可能还在裡面乱跑,那麼龙大师让司马南找不到这也没什麼稀奇。
以前他不相信阵法之类的东西,总觉得这种说法太过玄妙了,不可信。儘管在大学时代的确听说过这种事,据说穆桂英当年摆的天门阵的遗址还在,许多人用现代科技的手段仍然研究不出其中的奥妙,但他还是不怎麼相信,只觉得不可思议,如今他亲眼目睹的场景,已经让他深信不疑。
这世界上太多奇妙的事情,太多传大神奇的知识,不是人类目前掌握的知识能够完全理解的!
「小子,他可不像你,这个阵他是破得了的,只是时间的问题。事实上,据我猜,他快到了!」龙大师笑了笑。一瞬间,万里居然觉得他有些慈祥,不忍心这老人為了十年前的私心过错,连死后还要遭受打击。
「不怕他。」万里咬咬牙,「就算他比天王老子还厉害,我也不怕。这叫『能让他打死,不让他吓死』。我今天和他拼了,决不能让他伤了您,毕竟,是我把他引到您这裡的,假如我不去找您,他也不可能找上门!」
龙大师摇摇头,「这就是我的结局,我已经知道了,或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万里还要争辩什麼,就见龙大师一摆手,脸上表情严肃起来。
他认真地倾听了一下,然后果断的向万里挥手一指。
万里没有防备,只觉得浑身一麻,「咕咚」一下摔倒在地,正好落在空地边上的草丛裡。他想说话,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抱紧那个木匝,全身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地面上。
因為躺在了地上,他才看到了站立时看不到的东西。原来他以為地上插的那些怪东西是没有规则的,但是此刻却发现它们是一圈又一圈的有序排列著。而且,那些小旗子、小牌子、小石子并不是他站著时所看到的样子,而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形,全部五官清晰、神情各异,手裡拿著刀剑,一副护卫的模样。
原来守阵的是这些小木雕和小石雕!原来龙大师真的是个了不起的雕刻师傅!他製作的小人儿在不同的角度能看出不同的样子!
龙大师已经死了,司马南要怎麼对付他?要他老人家灰飞烟灭吗?他只是一时私心罢了,何况这些年来他一直受良心的谴责、又為怨灵们祈福消灾,还有必要这麼赶尽杀绝吗?难道这就是天道?哪有这麼无情的天道?!
「我的东西给你朋友,假如他不要,就毁了它,决不能落在恶人的手裡。」龙大师嘱咐,「好的东西落在好人手裡还可能被用於坏处,何况落在坏人手裡呢?还有,裡面有一个小册子是给你的,我走后你马上看一下,一定要记住!」
万里答应了一声,但还是没能出声。他拼命挣扎,也一动不能动。
喀嚓--好像什麼东西碎了。
接著,躺在地上的万里看见穿著一双名牌皮鞋的脚不紧不慢地走入草丛,一个声音轻蔑但又愤怒地响起,「老傢伙,竟敢坏我的事!如果你躲在自己的老鼠洞裡不让我找到,我也不屑於非杀你不可。可今天我不能饶了你,因為没有人能得罪了我而不死的。」
正是司马南的声音。
「镇裡的小子不仅得罪了你,据说还屡次战胜了你,不也还没死吗?」
「就快死了。」司马南不怒反笑,更显得充满了威胁感,「你先去给他开路吧!」
「想动手就快,因為我刚好是最虚弱的时候。」龙大师毫不示弱,「不过我不给那小子开路,我在那边等的人是你!」
「我劝你,对付完我,赶快进镇去。如果你不趁人之危,这次还是会输!」
语音未落,龙大师突然先发制人,猛地向司马南扑去!
万里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就好像用针刺破一个气球一样。接著,龙大师的身影不见了,只有衣服颓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