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奇怪的眼神

「是这样的,吕姐姐。」包大同咽了咽口水,「人死已矣,放不下对亲人的执念,不仅对自己是个伤害,对逝去的人而言,也是痛苦的。」

「可他没走,我感觉得到。每天晚上,他就站在我的窗户前面,但我就是抓不到他!就算我怎麼拼命也抓不住。」吕妍看看自己的手,一脸懊恼和绝望,「他好像--很痛苦,又说不出来,我知道他肯定是有麻烦了。我想和他说话,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吕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老公做一场法事超渡,不收费用的。你老公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到达彼岸,你也要坚强一点,就算為了你的宝宝。」包大同很同情吕妍,却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他一直和父亲居住在深山裡,儘管学了一肚子道学哲理,也经歷过风浪,但他的个性一向很热情,对於人世间的悽惨和无奈,始终无法泰然处之。他平时虽然能说善道,可是现在却想不出什麼话来说。

「他一定有事要告诉我,我也有事要告诉他!关於我们的孩子!」

「吕姐姐阴阳两界非特殊情况是不宜相通的,否则这世界就乱了套。你还是--看开点吧。」

见包大同不肯帮忙,吕妍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像还要说什麼,但是却低下头去,捧著脸哭泣了起来。她哭得那麼伤心、又拼命压抑著自己,结果只发出肝肠寸断的呜咽声,双肩抖动不止。

万里一向心肠软,见状向包大同望去,他的眼神和吕妍的悲伤如同一个夹子,把包大同的心挤得又酸又涩。过了一会儿,他终於嘆了一口气,拍拍吕妍的肩,「吕姐姐,不要伤心了,我帮你就是。」

他的话好像一个咒语,使吕妍立即止住哭声,抬起一双泪眼看向包大同,又惊又喜的道,「真的吗?包先生,你肯帮我?」

包大同点点头,「是,我帮你。可是我要说的是,我不保证一定会成功,看你周身有萧索之气,你老公恐怕去世很久了。假如他已经轮迴转世,那麼你只有节哀,坚强地面对以后的人生。假如他真的如你所说,一直徘徊不去,希望你见了他不要感到受不了,也不要强留他,好不?」

吕妍闻言,忙不迭地点头,用力擦拭脸上的泪水,彷彿以这种行动保证会听从指示。

「人死不能復生,你们夫妻见面必会徒增伤感,我再问一句,你确定要见他一面吗?」

「是,请包先生成全。」

「不后悔?」

「绝不。」

「那好,现在我先派人把你送回家。」包大同严肃地说,「我猜你的孩子年纪不大,你们母子又是独居,现在这麼晚了,不应该单独把孩子单独放在家裡。明天你看什麼时候方便,我会带我的助手去你家看看,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行吗?」

吕妍站起身来,神色略有些激动,显然包大同的猜测正确,使她对包大同又多了一层信任与感激,「谢谢包先生,明天我要上班,但晚上六点就会回家。如果不嫌弃,请包先生顺便吃个便饭,七点,行吗?」

「完全可以。」没等包大同说话,万里回答道。

他怕包大同拒绝吃饭的邀请,虽然包大同可能是好意,但吕妍目前心理脆弱,如果能给包大同做点事,她的心情会好很多,所以赴约是最好的办法。

「万医生说了算。」包大同也站起来,「那请万医生辛苦一趟,送吕姐姐回家。」

「不,不麻烦了,我可以自己走。」吕妍相当拘谨。

万里看了一下窗外,并没有车子的踪影,连自行车也没有一辆,亲切地微笑道,「别客气了,现在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还是我送你吧。」

目送万里和吕妍走出门,一直在偷听的刘铁道,「万哥真是善解人意的好男人。」

「我不是吗?」包大同斜了他一眼。

「包包是神棍。」调皮的倪阳学著女客们叫包大同,「不要打我,是万哥说你是神棍的。不过话说回来,包哥看来真有点道行,你怎麼知道她独居,还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裡?这能从那个什麼周身之气上看得出来吗?」

「什麼周身之气!」包大同斥了一句,「只要你细心,从外表就可以看得出来啊。吕小姐的眼神悲伤孤寂,显得有些惊惶,一看就是独自生活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她说了,老公去世了,只有一个孩子,你们看她那麼年轻,孩子能有多大,而且和我们说话的过程中,她看了两回表,可见有不放心的事。我还告诉你们,她手上没戴戒指,没猜错的话,她可能并没有和她老公正式结婚。」

「包哥是福尔摩斯。」倪阳由衷地吹捧了一句,「不过包哥,你样子摆那麼足,做得到吗?」

「小夏姐说,包哥是用幻术骗人的。」刘铁说,「不过那女人的样子真可怜,我也不忍心拒绝呢?」

知道刘铁和倪阳不了解阮瞻和自己的内情,也知道不宜让这两个大男孩了解,包大同顺水推舟道,「所以要以辩証的科学观来看待欺骗,有时候善意的欺骗是必要的,假如能使她得到心灵安慰,欺骗也没什麼不好。」包大同边说边走到楼梯处,「可是你们两个要记著,永远不正视自己的软弱,问题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说完,他快步走上楼去。

他要唸几遍道教的经文,因為他违背了父亲的教诲,不该答应帮人沟通阴阳。道学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而这世界上没有比生与死更自然的事了!他的做法无法更好的令吕研忘却。第二天晚上,包大同、小夏和万里一起来到吕研的家。

「她家住几楼?」包大同-下绊了一下。

「她说是住三楼?」

「她说?」

「昨天她并没有让我上楼。」万里答了一句,脑袋差点撞上墙边突起的杂物。

这裡是城乡结合部,离市区不算近。除了平房外,大部分是这种三层楼高的老式筒子楼。昨晚他送吕妍回家时已经半夜了,这裡又没有路灯,吕研自己随身带著手电筒,所以没有让他送她到门口。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还带著一个孩子,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招惹你这种色魔。」包大同『咭』的一笑,儘管走在这黑暗的楼道中,也不忘随时攻击万里。

走进楼裡才发现,这栋楼住户很少,又黑又长的走廊两侧,只有几户的门缝下面透出一点亮光,其餘全是黑漆漆的。今晚虽然不再下雨了,但是天气很阴沉,楼道裡也没有灯,所以三个人差不多是摸索著上楼,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处於陌生黑暗环境中的心理作用,小夏总觉得有什麼东西在周围微微地喘息。

「总比洛在你这酒吧宠物的手裡强。」万里回嘴。

好不容易摸黑上了三楼,只见这裡住户更少,一共只有三扇门中有灯火。按照吕妍先前的说明,他们找到最裡面的一户,发现这楼是一侧有楼梯,也就是说吕妍家是这条又黑又长的走廊的死角。

门开处,吕妍略显羞涩的打开门。

「欢迎,请进。」

小夏点点头,赶在包大同和万里前进了门,她心裡有些不安,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当进了这明亮的房间,门在背后紧紧地关上,她的心才放下。

这是一个小小的裡外间,佈置得乾净而朴素,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不过没有床,显然裡屋才是卧室。

「随便坐啊,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把小童叫出来给你们看看。」吕妍讨好的笑,然后打开房门,把小孩带了出来。

「这是我的儿子,五岁了,叫小童。」她爱怜地抚抚孩子的头顶,「小童,快叫叔叔阿姨。」

小孩子没吭声,只是伸手去拉妈妈的衣角,而小夏在看到孩子的一瞬间,觉得心都要碎了。

这孩子和他的妈妈一样,又瘦又苍白,不过五官却非常漂亮,娇嫩的脸上,那黑黑的细眉、挺直的鼻樑、弧度完美的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眼神中怕生的稚气和纯真,无一不漂亮得令人爱怜,也让人分不清眼前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觉得像动画片中的小人儿一样。

只是,这孩子是坐在轮椅上的!

这一刻,小夏感到造物主非常残忍,怎麼能把那麼美好、那麼无害的东西毁掉呢?

「这孩子,不叫人,对不起啊,他有点怕生。」吕妍歉意地解释。

「没关係啦,熟悉了就好了。」小夏连忙微笑著走到孩子的面前,蹲下身去,「小童是吗?阿姨给你带了巧克力哦!」

因為事先知道吕妍有个孩子,也知道这个孩子没有父亲,所以小夏非常同情这对母子,提前準备了糖果。

只是她没想过,这对母子比想像中还要悽惨,这麼可爱的孩子竟然是残疾的。

小童看了看糖果,又看了看母亲,当得到肯定后,才怯生生的接过糖果,对小夏笑了一下。剎那,那童真的笑容让小夏的心都要融化了,下决定要帮助这对母子。

一顿饭就那麼吃了下来,虽然吕妍母子都很羞怯,不过好在包大同脸皮很厚,万里又非常会说话,所以宾主尽欢。可能这快乐的气氛也感染了小童,小童好像非常开心,竟然还夹菜给小夏,而万里则每照顾一次小夏,就必照顾一次吕妍,极力避免让这位失去丈夫的女人伤感。

饭后,小夏坚持帮吕妍洗碗,顺便打听一下小童的腿是怎麼回事。

「四岁前还好好的,走得可快呢!」吕妍掩饰了一下眼裡的泪光,「有一天突然就不行了,為了治他的腿,我把房子都卖了,一年来跑遍了全国各大医院,也没查出是什麼病。医生说可能是神经性的,也可能是突发事件造成的心理原因,总之他现在就是走不了。我想,也许哪一天,他的腿就和突然坏掉一样,突然就会好起来。很傻是不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办!」

「小童--没有上幼儿园或者学前班吗?」

「他生活不能自理,没有学校肯收。」吕妍低了头。

「会好的,我会想办法帮你。」小夏一时不能说什麼,只好安慰吕妍,并快速整理好碗碟,「我去和小童玩一下,你和他们谈正事吧。」

因為孩子的病,想必吕妍在经济上非常困难,房子也卖了,只好租住这裡。这裡的环境相当不好,偏僻、阴暗,特别不安全。可是她一个女人带著一个孩子,学歷也不高,只找了一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当然没钱住更好的地方。

特别是,这孩子不能上学,又不能走路,只能每天被丢在空荡荡的家裡,不能享受阳光和童趣,一天天被关著,吃饭和上厕所都是个问题,这也太可怜了!

虽然她不是心理医生,但也能看得出小童有点自闭倾向。这也难怪他,他还那麼小,却要面对孤独和忽略,一定是很胆怯和痛苦的。这让小夏想起阮瞻,他小时候一定更难过吧,不仅被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双重排斥,还要面对仇恨和恶意。

只可惜,她没有早一点遇到他,不能给他温暖,不能给他爱。那麼,现在让她帮帮这对可怜的母子,帮帮小童吧!

「小童,阿姨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她走过去,把小童抱在怀裡,那软软的身体和幼童身上特有的甜香激发了小夏全部的母性。她耐心温柔地抱著小童,讲了一个又一个她所知道的童话故事,万里他们在外面谈了多久,她就讲了多久。

「小童一定要做那第三隻小猪哦,造的房子要很坚固很坚固,这样坏人就进不来了。」她抚著小童额上的软髮,温柔地说著。

「是吗?」

一个声音在小夏的耳边响起,声音很稚嫩,不过语气却很古怪。小夏下意识地侧头一看,正好看到小童正对著她笑。

那一眼,宛如有一根冰锥从小夏的头顶一直刺到她的脚心,让她的心臟骤然紧缩!

小童不是小童了!

脸孔,还是小童的脸,可是眼神却变了。说不清变成了什麼,只觉得那眼神和小童可爱的小脸那麼不相匹配,阴凉、恶意、算计、狡猾、世故,那是成年人才有的眼神,而且是心机非常深沉的成年人,还带著野兽看到猎物后的兴奋与嗜血。

啊--

她轻叫了一声,本能地把小童从自己的怀抱中推出去,『啪』的一声把他摔到地上。

同时,『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小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吕妍从身后扑了过来,「小童,怎麼从床上摔下来了?摔到哪裡没有?」她慌忙抱起自己的儿子,上下检查。

小夏呆呆地看著这一切,心裡的震惊还没有过去。而在吕妍的一抱之下,小夏再一次看到小童的脸!

孩子还是原来的孩子,哪来的成人的眼神,反而委屈、惊慌、泪汪汪的,彷彿不明白这麼温柔的阿姨為什麼忽然会扔掉他,这让小夏心裡一阵内疚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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