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怀了一个特别乖巧的孩子,到了八月底也没有不适的妊娠反应,除了每天戌时末刻加了一顿宵夜场。夏语澹十几年都过着食有定时,息有定时,特别规律的生活,所以这也算妊娠的一种反应。
“昨儿晚膳有一道麻油鸡做得不错,我吃着吃着把整只鸡都吃完了都吃撑了,到了那会儿也不觉得肚子饿就睡下了,睡了两个时辰是饿醒的,睁眼儿就要见到吃的。我也不是没有尝过饿的滋味,现在饿起来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以前饿了等下顿也没什么,现在饿起来像被人挠痒痒一样,一时一刻也等不得。”
现在夏语澹这里每两天请一次平安脉,夏语澹正和花姑说这两天的事,吃了多少东西,睡了几个时辰,甚至屋里用什么香摆什么花都会说清楚。
花姑耐心的听着,道:“这儿不是娘娘自个儿饿了想吃东西,是小殿下饿了要吃东西,他饿起来的滋味自然和娘娘饿起来的滋味不一样。”
“想来是这样,这两个月我每天多吃一餐,都是替他吃的。”夏语澹说着又疑惑起来:“我吃下去那么多东西又去哪里了?他可一点儿也没有长大,我现在的肚子还是平平的,今早称了体重,量了腰围,也是还没有变化。”
两世夏语澹第一次怀孩子,像是真正回到了孩提时代,什么都不懂做每一件以前做惯了的事,都要重新请教,就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更加健康些。
“四个月没有变化是正常的,有的女人在头几个月不仅不能长重,还会往下掉,瘦一大圈的,下个月娘娘的身体就会有变化了。”花姑坐在夏语澹身旁,倒是不急着请脉,而是和夏语澹聊天道:“娘娘见过冬天的田地,收了粮食整了地连棵草都不长,可是过了一冬时间到了,那草一天能长一寸,那个劲头也不都是春风吹出来的,冬天聚着肥力呢。”
“如此说来我的肚子就是一块田地了,现在要多攒点肥才是。”夏语澹笑道。
“正是!娘娘现在敞开了吃就是了。”花姑边说边摸上夏语澹的腕脉。
夏语澹自己挽着袖子,忽然问道:“花姑,你在宫里住得惯吗?”
从五月宣召花姑至今,花姑再没有离开过西苑,而且在夏语澹平安生产之前,她都不能离开了。隔天这个时辰她来把一次脉,其他时间她就是闲着,极闲极闲,以前她在瑞仁堂坐馆的时候,可是求医者无数,她看病都来不及。她本来就不是太医院编制里的人,破例任用,用得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大梁宫廷二十年没有诞下过孩子的,宫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年过六十的老皇上,一个二十岁的皇太孙,便是如此五年来皇太孙只有太孙妃一个女人,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孩子的意义,夏语澹自个儿自觉,这一年都不会溜达出宫了,其他地方,也是一点点儿都不敢大意。
花姑顿了一下,才道:“我老了,无家人无子嗣,但我这些年行医治病,把后面的钱都攒够了。我自己过日子,只按我心意走便是,而进宫来侍奉娘娘不是我的心意决定的。”
夏语澹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花姑大方的笑了一下,凝重道:“今年地方上不太平,之前南边大半年没下一滴雨,从南边过来的人说,干涸的地方裂出尺大的缝儿,可谓是赤地千里,大梁开国近百年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旱灾。有人说这天相和地上的人无关,可是不少人是相信天人感应的,天人感应说最开始的解释,只是说天能干预人事,可是渐变至今日,人的作为也能影响天意。谁来承担这份天相异常的罪过?”
“是皇上。”夏语澹替花姑说了她不方便说的两个字。
皇上是天子,人不能约束皇上,还有天可以约束皇上。现在的人认为天降灾异是上天对天子的谴责和警告,所以六月份的时候,有一个言官当朝谏言,上谏皇上下一份罪己诏,以平息天怒。至于罪己诏上的内容怎么写,皇上制定的政令,总有人想改一改,趁此机会或许能改一改。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皇上登基三十五年很少以言杀人,可是那一次当场就把那个言官拖出去砍了,还抄了他的家,这件事情太轰动夏语澹不知道都难。
花姑放开了些,接着大胆道:“皇家子嗣凋零,在世人看来也是上天对皇家的一种惩罚。这个时候娘娘身怀龙裔,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是上天对皇家的肯定,皇家代代有人,也无形中打退了前朝某些宵小之人的险恶用心。所以娘娘的孩子关系到江山社稷一点都不夸张,民妇是大梁子民,为了江山社稷尽我所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是分内的事。”
“花姑大义,是我先前狭隘了。”夏语澹放下了对花姑的心理负担道。
“娘娘是体贴之人。”花姑能感觉到夏语澹对她的敬重,或许夏语澹自己不知道这份敬重的可贵,可是一国的太孙妃对一个普通的民妇,这样的敬重是很难得的。花姑为了这份敬重,也是甘愿闲在宫中的。花姑打量了四周,转而真心的笑道:“其实我也不得闲,宫里这么多女孩子。”
宫里嫔妃有采选的,其实宫女也是采选出来的,太宗时期的采选简单粗暴,太宗看得上眼的女人当嫔妃,看不上眼的中途删下来,就留在宫里当宫女使唤。所以大梁后宫所用的宫女,模样都是中人以上的水准,好些也配得上美人的称呼。这么多的美人,对于偏爱同性的花姑来说,是赏心悦目的。
“娘娘还不知道吧,宫里的姐妹们都排着队的找花大夫。”抱影凑趣道:“前几天依翠姐姐脸上长了几颗痘,花大夫给了依翠姐姐一块生姜,就把痘痘给擦掉了。生姜祛痘这法子我们早知道了,可是有法子不见得灵验,真就奇了怪了,花大夫给的生姜就那么灵验。”
花姑其实不姓花,花姑是她的道号,不过宫外头就有很多人叫花姑:花大夫。
夏语澹睨了抱影一眼,知道花大夫置于花姑是什么意思?起初这句话,就与和尚前面加一个花,是一个意思,不过后来花姑医术精进,德医双馨,这三个字才从骂人的话渐渐变成敬语。所以花姑也是一个很坎坷的女人,开始做大夫被人追打着骂是花大夫。不过夏语澹并不介意花姑的性取向,最多当她是个男性的妇科大夫。
要相信专业,在花姑的心里,只有需要她医术帮助的人,不分男女。
在夏语澹看向抱影的那一眼,花姑放在夏语澹腕脉的手像触了电一样的缩了一下,然后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重新探脉。
“这两天我身体没事吧。”夏语澹只是例行询问一下,作为今天诊脉的结束语。
“娘娘无碍。”花姑虽然直言不讳,有些话还是要想清楚了再说,想清楚对谁说,出门就求见皇太孙去了。
花姑看着太孙妃的胎,她要求见皇太孙,一路畅通无阻,马上花姑就被带到了赵翊歆面前。
赵翊歆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是绷得紧紧的,不管是夏语澹,还是孩子,赵翊歆不想他们有一点闪失。
花姑还有一分迟疑,不过九分的把握,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所以进来之后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先环顾了一圈,见屋子里只有赵翊歆一人,才郑重禀告道:“民妇今日给太孙妃诊脉的时候,似乎摸到了双脉,是……两个胎儿的脉象!”
说完这句话,花姑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水。
一胎双生,可不是好事。在贫寒之家,孩子一个一个生都养不过来,两个同时出来,怎么养得活,养得好。在大富大贵之家,尤其是天子之家,也忌讳着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这种事,皇权至高无上,独一无二,那执掌皇权的人,他的脸也应该独一无二,要是有人长成了一模一样,相貌就是死罪。夏语澹要是生下两个女儿还好些,要是两个儿子?帽子戴着大一点,是天乱之相。历朝历代皇家可有一胎双生的?
同父同母,同一天可能相差前后脚的时间,在正常的情况下按照嫡长继承制,一人生而为君,一人生而为臣,都是嫡子,还一模一样,那一世为臣的会甘心吗?历来皇室中人,尤其皇子们,为了一把帝位的宝座斗争不断,有嫡子的先嫡子们斗一圈,没嫡子的一群庶子一通混战,隋文帝五个嫡子,唐太宗三个嫡子,周太|祖三个嫡子,就是本朝的仁宗皇帝,两个嫡子,当时的日子好过吗?
而且,十月怀胎生一个的,偏要孕育出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平均的体质也不如一个孩子来的硬朗,真是不如一个一个生的好。
赵翊歆也没有想到过,会出现这种问题。一下子给你两个孩子,这份惊喜,真的是有点被惊吓到了,不过赵翊歆很快镇定下来,还算平静的问:“若是一男一女,这种机会有多大?”
花姑沉默了一下才道:“龙凤呈祥,龙凤一出都能和凶吉牵扯上,这种机会是很小很小的。我不敢妄言,只有一句俗话,百胎不见双生,千胎不显龙凤。如果应上了这句话,最多也只是十分之一的机会。”
花姑一路而来是希望过夏语澹生下一男一女,可是这种机会在花姑的认知的,真的是机会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