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2

灯光暗了下来。

独立塑封袋边缘的锯齿抵住指腹, 刺痛之余,泛起尖锐的痒意。

周叙深手指微微用力,让锯齿抵得更紧更深, 好让这细微的痛感刺激一下自己过度兴奋的神经, 令一切放慢节奏。

他静静地垂眸。

一直以来他都偏好用深色的床单。

以前是因为这类颜色能让他平静和放松下来, 进入睡眠休憩的舒缓状态, 现在却沉迷于色彩的对比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与享受。

深色最能制造出与浅色的反差。

深灰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更深更浓重, 像一只盛住舒芙蕾松饼的珐琅瓷盘,只要轻轻摇晃,柔软奶白的松饼也会颤巍巍地发抖, 令人很有食欲,想要直接开始品尝。

但是, 还是遵循一下就餐礼仪, 用餐具享用比较好。

一声轻响, 锯齿被撕开。

……

姜嘉弥趴在他身上闭眼休息,细汗密布的额角靠在他颈边, 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

忽然,逐渐平缓的呼吸顿住了,屏息片刻,又慌乱起来失了原本的节奏。

细碎的哗啦一声在背后响起。

他依旧躺靠着没动,手扣在她后颈处, 扶着她微微起身, 抬起下颌吻住她。

……

浴室门阻隔水声, 原本水流落地时清脆淅沥的响动变得沉闷。

姜嘉弥趴在浴缸边上, 几缕打湿的发丝顺着后颈蜿蜒而下, 紧贴沾着水珠的后背,片刻后又被晃悠的水波没过, 海藻似的漂浮在水面上。

热水能舒缓身体,也能消解人的意志。

脑海里的意识像一团泡了水的棉花,沉甸甸软绵绵。

她眨了眨眼,视线飘到不远处的盥洗台上。

那里放着个空了的塑封小袋子。

下一秒,一个吻落在她后颈。

……

第二天是周六,用不着早起。

没有闹钟,姜嘉弥一觉睡到了十点,醒来时浑身发软发沉,给了她一种自己将要与床垫融为一体的奇怪错觉。

她撇了撇嘴,翻身趴在枕头上,正好看见床头矮柜上的纸盒,还有旁边垃圾桶里三个明晃晃的小包装袋。

什么以备不时之需,都是骗人的。

用掉两只的时候她撒娇耍赖让他停下,他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抱她去浴室时又营造出一时情难自禁的假象。

要不是看到了放在盥洗台上的小包装袋,恐怕她就信了!

姜嘉弥默默伸展四肢,手探到了床的另一侧。被子下已经没了残存的体温,显然,周叙深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好像不管几点睡,他早上都不会醒得太晚,一般都是固定一个时间,起床后也不会是一副疲倦而缺乏精力的模样。

当然,这方面他精益求精,所以会例行再喝一杯黑咖啡提神。

姜嘉弥对此困惑已久,最后只能归结于成大事的人都少觉。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她先拿起手机给周叙深发微信说自己醒了,然后才换了衣服起身,慢吞吞走进浴室,戴好发带开始洗漱。

面对镜子将手沾湿的那一刻,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某些画面,也记起了腹肌沾水时的触感,和不沾水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连忙轻咳一声,赶走脑海里的杂念。

刷完牙弯腰洗脸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门一开一合的动静。

很快,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在大开着的浴室门边停了下来。

姜嘉弥洗脸刚洗到一半,泡沫糊了满脸,听见动静时没吭声,自顾自地低头继续掬水冲洗,仿佛根本没察觉有谁进来了。

门口的人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她冲干净泡沫伸手往旁边摸索,那人才终于动了,上前替她从一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洗脸巾来。

——他已经从对这些东西和流程一窍不通,到现在因为她而略知一二。

男人熟练地帮她先擦干净眉眼处的水珠,好让她能够睁开眼视物。

他身上有衣物清洗晾晒过的味道,手上是须后水与咖啡豆的香气。

每种气味都能被不同人的体温锻造成不一样的感觉,这三者则被他勾勒出清晨荷尔蒙的性感,以及他独有的沉稳。

姜嘉弥被勾得蠢蠢欲动。

于是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歪头侧着脸,将脸颊上的水珠蹭到了他的手腕上,末了还要仰着脸无辜地看着他。

周叙深动作一顿,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没去管自己手上的水珠,依旧耐心地先帮她把脸擦干净,最后用手里的洗脸巾随便擦了擦手腕。

一边擦拭,一边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人戴着毛茸茸的发带,头顶上多了两只绵羊耳朵,刚洗过的脸白皙透亮,眉毛和眼睫毛还有些湿润,因此像被浓墨重彩地勾勒过。

可爱,柔软,干净。

属于清晨的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适用于她。

周叙深扔掉手里半湿的洗脸巾,忍不住低头在她眼角吻了一下,然后是脸颊、鼻尖与唇角。

亲到嘴角时,一根手指忽然在他腰.腹处戳了戳,带着点不满的意思。

他后脊微微发紧,默不作声地捏住她的手。

“我肚子饿啦。”姜嘉弥轻哼。

“走吧。”周叙深后退半步,替她摘掉发带,拉着她往外走,“刚才我已经跟张婶说过你醒了,现在下去正好。”

走到卧室门口时,他们又经过了那个柜子。

姜嘉弥目光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同时能感觉到身侧的人也跟自己一样,看向了同一个位置。

她收回视线,转头故意瞪了他一眼。

周叙深笑了笑,未置一词,一副看不出是否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样子。

但她知道,他肯定一清二楚。每次不管背地里做了多么“恶劣”的事,表面上他都格外坦然,十分正人君子。

就像他吃醋一样,哪怕心里真的介意,表面上也总说“没关系,我理解”,或者“你很优秀,有这么多人喜欢你才是正常的”。

看似理智大度,实际上还挺斤斤计较的……要不昨晚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了。

姜嘉弥有点沉迷于这种搅乱他理智一面的感觉,但是又有点无奈。

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之后,她其实大概能猜到他的危机感来源于什么。虽然她身边那些同龄人方方面面的条件都不如他,但是却有着和她相当的年龄,以及“新鲜感”。

想到这,她蓦地想起了之前某个同学问自己的问题。

“在想什么?”周叙深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将热牛奶推到她面前,“先专心吃东西。”

姜嘉弥回过神,敷衍地点点头,兴致勃勃地托着下巴说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们当年有‘院草’‘校草’这种东西吗?”

“我不太清楚。”他失笑,“你问我恐怕问错人了。”

也是。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姜嘉弥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满脸期待地望着他:“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对,是有一个想法!”

周叙深无奈,“先吃东西。”

“你答应了我就吃。”

他只好妥协,“什么想法?”

“和你有关。”她放下叉子,两只手捧着脸,笑盈盈的。

“和我有关?”

“嗯。我想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周叙深挑眉,有些意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就是好奇嘛。想看看十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十年前的他正好是和她现在一样的年纪。

闻言,他默然地看着她,似乎在端详着她脸上的表情,眼神有些难懂。

就在姜嘉弥暗自揣测他想法的时候,他忽然笑了,颔首应道:“可以。只不过大部分旧照片都在小南洲,这里的并不多。”

“没关系!剩下的可以下次去看望阿姨她们的时候再看。”

“你倒是都安排好了。”周叙深低笑,复又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可以好好吃东西了?”

姜嘉弥忙不迭地点头,拿起一旁的叉子。

吃完之后,他们一起上楼去了书房。

她本来以为“不多”只是相对而言,没想到他竟然只从书架上抽出了两个相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个相框应该都是跟那些不常看的厚厚砖头书放在一起的。只不过因为有人时常打扫,所以并不存在落灰的情况。

“正好都是十年前的照片。”他解释道,“本科毕业时拍的。”

姜嘉弥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中学时代跳了两级上的大学,所以二十岁正好大学毕业,后来又去了国外留学。

“只有两张吗?”她问。

“我不太喜欢拍照。搬到这里的时候也没带几张过来。”

姜嘉弥点点头,期待之余竟然还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又坐直了点,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时伸手接过那两张照片,屏息垂眸望去。

照片拍得很清晰,也保存得很好。

上面那张是周叙深跟许院长以及几个教授的合影。

他穿着没系领带的衬衣,依旧是宽肩窄腰长腿,乍一看和现在的身形区别不大。头发修剪得简单而干净,露出一张英俊得没什么瑕疵的脸,只不过相比而言现在的面部轮廓似乎更深刻一点。

照片上的他看上去神色沉静,距离感十足,比她现在身边的同龄男生更成熟,像是凡事都会藏在心里的人,但目光平静而松弛,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如果是跟那时候的他相处,姜嘉弥觉得自己或许能应付得更从容?

她又翻到下一张,这次猛地怔住了。

第二张照片拍的是聚会上的某个瞬间。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画面右边的某个青年,却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就是周叙深。

因为他的神态与气质都比较陌生。

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正笑着听旁边的人说话。虽然垂着眼半低着头,但也能看得出眉眼间的少年意气,以及无所顾忌的放松与愉悦。

和刚才正儿八经跟老师的合影不一样,这张图里似乎才是那时候真实的周叙深。

这种神态蓦地击中了她,在她心尖上狠狠拨动了一下。

半晌,她怔怔地抬起头,往对面沙发上看了一眼。

周叙深十分耐心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情绪似乎没什么波动,然而右手却搭在左腕处,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腕表表盘。

那是他的一个小习惯。

这一眼让姜嘉弥恍然有了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十年过去,照片上的青年变成了眼前这个成熟沉稳的男人。时间打磨了他的轮廓,阅历改变了他的气质。

但无论哪种,都很令人心动。

四目相对,周叙深笑了笑,周围的一切仿佛由静变为动,拉着她的思绪回到现实,时空的交错感消失了。

“怎么了?”他不紧不慢地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她慢吞吞地摇头。

“好奇心满足了?”他又问。

姜嘉弥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说:“能给我讲讲拍这两张照片时的事吗?”

“我还以为,你会先告诉我你的感想。”

“你想知道吗?”

周叙深看着她,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

姜嘉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问:“你想听哪方面的呀?”

“比如,”他略作停顿,“你喜欢那个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二选一?”

“当然。”

“都选,行吗?”她一脸纠结,“就不能两个都喜欢吗?假如我能时空穿梭,那我可以先跟二十岁的你谈恋爱,再跟三十岁的你在一起。”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