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陵虽说太子殿下两日间便会回来, 可事实上足过了四五日才归至萧府。
秦婉等了这几日,虽知晓自己中毒的事实,却反而显得很平静。
正是她这般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才令顾子陵愈发担心, 于是将她送去面见太子之后, 虽然都是在萧府内, 却不能放心, 仍在门口守着。
屋内,秦婉恭谨的向太子殿下行了跪拜之礼,然而尚且不等她开口, 就听见太子殿下叹息一声道:“你中毒之事,本宫已然听说。”
秦婉的目光沉了沉, 却说道:“奴家求见太子殿下, 正是要禀报此事, 数日前的那一番境遇,虽令奴家中毒, 可对于殿下来说,却是喜。”
“何喜之有?”太子殿下抬起眼帘,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秦婉便应道:“数日前,奴家不慎中了歹人的奸计,被摄政王所俘, 并被带到皇宫中囚禁, 但正是因为此事, 却也令奴家得以一睹密道之真容……”
秦婉将这一遭被摄政王捕获, 以及如何自皇宫密道逃离之事都真实不虚的对太子殿下道来。
很快便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等在门口的顾子陵似乎有些不安,不时回头往紧闭的屋门上看去, 又难掩心焦的在檐下来回的踱着。
正当他集中精力等秦婉出来时,余光却注意到一片黑纱的衣摆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他简直惊诧至极,无法想象在这戒备森严甚至不逊于东宫的萧府庭院里,是什么人能够越过那些亲卫和守备,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整个萧府最中心的地方。
身后守在屋前的数名东宫亲卫也觉察到此人的出现,纷纷拔出刀剑,摆出迎战的架势。
顾子陵抬起头来,看向那杀伐之气弥漫的男子。
却见来者黑衣负剑,但并不曾蒙面,若非一双冷峻至极的眼眸,那姣好的容颜倒更像是出身高贵、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
即便面对拔剑相向的东宫亲卫,他也丝毫未现慌张。
他甚至连剑都不曾握在手里,周身弥漫的杀伐之气却已令见惯世面的东宫亲卫都有些发虚。
亲卫们虽然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却始终只是与他默然对峙着,仿佛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继续如入无人之境的向前踱了两步,东宫亲卫们似乎意识到终究躲不过一战,才上前准备与擅入者一战。
已然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偏生顾子陵却在这时为他们解了围。
他将亲卫拦住,甚是无畏的独自上前,行至黑衣男子面前,对他拢袖见了一礼,而后用尊重而又客套的语调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来求见殿下的,只是殿下此时无暇,可否先与在下借一步说话?”
见他表现得如此礼数周全,黑衣男子虽顿了顿,却还是拱手与他回了一礼,继而凝视他的双眸,算是默许。
那冷峻的眼眸里似乎深藏着什么常人难以承受的东西,顾子陵只是与他目光相触瞬间便忙回避开来。
他朝着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便将黑衣男子引至萧府的花园之中。
待到至离太子殿和秦婉所在的屋子有些距离,他才仿佛松了一口气,重新将那人打量了一遭后道:“你便是那传闻之中的杀手集团,琉璃宫的宫主。”
被他如此直接的道出身份,李云却只是掀了掀眼帘。
见他默认了自己的话,顾子陵忽而又拢袖道:“能够活着见到天下第一的杀手,在下可谓三生有幸了。”
他说着这近乎自嘲和讽刺的话,却并没有令听者恼怒。
李云微垂眼帘,又对他回以一礼。
原本这气氛还算融洽,顾子陵却忽然弯起唇角,轻声失笑了一瞬,如自言自语般道:“难怪令阿婉如此念念不忘,倒果真是生着一副让女人欢喜的皮相。”
他此话却令平静得近乎冷肃的李云忽的掀起眼帘,露出那一双冷峻的眼眸中,似乎透着微诧。
旁的人若是见得他这目光,定要惧得腿脚发软,可这顾子陵却似未有所觉,反而抬眼迎向他的双眸道:“今日你来可是要向太子殿下投诚?”
本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莫名添了几分怨气。
李云只是与他相视,并未曾答话。
顾子陵倒也不待他回答,便又兀自失笑道:“你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会相信你这背叛旧主之人?”
他说着,更是不惧那冷峻的眸光,用咄咄逼人的态势道:“你有没有想到,若你从今以后受命于东宫,殿下凭什么可以牵制于你?殿下又为什么让你到萧府来见他?”
这接连的问题竟让李云微蹙起眉宇,而顾子陵才在这时自问自答:“太子殿下实则早就看出了你的弱点所在,因而才有把握令你投诚,而殿下让你到萧府来,也正是因为这里有足以牵绊你的所在。”
他说着,渐渐激动起来,一改平日里或是嬉笑或是秀雅的模样,于袖下握紧了双拳,双眼也泛起微红。
“在下侍奉殿下已有数年,殿下之心性自认还算了解,倘若一朝继承大统,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怎可有这些见不得光的往事?”顾子陵仍旧在自顾自的说着:“到那个时候,只怕你要放下一切也不能够了,还要连累了阿婉。”
说到这里,顾子陵的怨气忽然浓重了许多,一双俊眉彻底纠缠到一起,眼眸中更是弥漫出强烈的幽怨之气。
他激动的朝李云低吼道:“你可知如今阿婉……”
话说到一半,他却又顿住。
自始至终默然听他说着,未见丝毫怒意的李云却在这时忽然杀气毕现,拔剑抵在他的喉间道:“她怎么了?快说!”
顾子陵则露出一副无畏的表情,终究没有说出真相,只改口道:“她如今每日神魂恍惚,茶饭不思,也不愿说话,想必都是因为你罢。”
他这番话说出,李云才缓缓将剑撤去,冷峻的目光却怔然,仿佛陷入沉吟。
顾子陵趁着此时后退两步,脱开他周遭的危险范围,也平复了汹涌的情绪,以平静的语调对他道:“在下说了这些,自知未必能入你耳中,要不要去见太子殿下,你且自己思量吧。”
说完他便只是抬头看向他,两人在着庭院之中似乎陷入了僵持。
此时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的秦婉,刚向太子殿下禀明了被摄政王俘入宫中的所有细节,并将自摄政王那里听闻的王氏和外族军队即将围城,以及宫中禁军也已被他控制之事都告知于他,却自太子口中知晓,原来那王氏的大军已然到了城下,正与太子手下的军队陷入僵局,而几支外族军队恐怕不日也将到来,使得他们再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太子殿下似乎也愁眉不展,对她道:“所谓擒贼先擒王,不论他王氏大军亦或是外族力量何等强大,只要陛下龙驭宾天之前得以拿下摄政王的首级,大局则可定。正因为如此,那密道地图才显得尤为重要,可偏生在此时你却中毒。”
听闻太子之忧虑,秦婉却在此时叩首,仿佛下定决心般道:“请殿下放心,毒发之前,奴家定能将秘籍中所藏的地图剥离出来,一定将密道地图呈到殿下面前。”
“好。”听到她这承诺,太子殿下很是受用,连忙倾身将她扶起,又反过来安慰她道:“你也莫要过于悲观,本宫已着令太医为你诊治,定能令你身上的奇毒得解。”
即便他这样说,可对于自己的身子,秦婉却是十分了然,但她终归还是对太子殿下俯身行礼:“多谢殿下慈恩。”
辞了太子殿下出来,秦婉刚推开门便见到仍然候在门口的顾子陵。
面对他关切的目光,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对他道:“如今春寒料峭,你又何苦在这里吹风,左不过都在一间庭院里,我可以自己回去。”
顾子陵却只低声应道:“等等也无妨。”
他们二人便一道穿过庭院,往她住处行去。
过了十五以后,到底也是往春日里走了,连天上撒下的阳光也携了些许暖意。
秦婉便缓下步子,与顾子陵多聊几句。
怎料他今日却换了个人似的,总是有些恍惚,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秦婉忖着他有些古怪,于是彻底停下脚步,问他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顾子陵却忽然回过神来,忙应道:“无事,无事,只不过方才站在那里照了些暖阳,有点儿发倦了。”
说罢,他便果真没事似的往前行,可行了片刻,却又忽然顿足,回过身踱至秦婉面前。
他毫无征兆的握住了秦婉的手,一双桃花目无比真诚的凝视她的双眸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吧,我带你走,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
对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表白,秦婉却显得有些无措,缓缓自他掌中抽出了手,垂眸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秦婉搪塞着他,抬眸之间却为天际游移的云翳怔然。
他说的话何曾不是她的期许,她又何尝不曾想离开京城。
或是回到故乡,或是去往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怎样都好。
可命运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可曾还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