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冯若昭问及菊霜,冯泽有些不耐烦,“据说已经回家去了吧,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甚清楚。你有空还是多想想怎么哄你祖母罢,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老惦记着一个丫头作甚?”
冯若昭默然,只得应了声是,想了想,又转换了话题,“大哥哥呢?”
“原本若晟也想来看你的,只是他现在课业紧,实在抽不开身,等过些时日罢。”
恐怕不是课业紧,是祖母看得紧不让来罢。虽然冯泽对谢夫人这个嫡妻有很多不满,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的利益和出发点都是一致的。所以,他会帮她说话。
冯若昭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件事要请祖父帮忙。”她示意了一下荷花,拿来一个大大的绿色团花万寿纹织锦包裹。
打开包裹,冯若昭向冯泽一一解释:“这是我和母亲给曾祖母准备的生辰礼。这双鞋是母亲做的,这枕头……呃,枕头芯子是我做的,里面是用的晒干的菊花瓣子和决明子。枕套是母亲绣的。”
冯泽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点点头,“这礼备得合适,东西也做得精细。”
“我从来没有见过曾祖母,原本想着她老人家生辰将近时,求祖父祖母让我去探望她,亲自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寿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只求祖父能帮我把这礼物送给曾祖母,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
因谢夫人与婆婆冯老太太不睦,连带着长房一脉对冯老太太都不过是礼数上过得去罢了,冯若晴和冯若星就从未想着给曾祖母备什么生辰礼。对比之下,冯若昭实在算是有心的,冯泽不禁有些动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转交给你曾祖母。”
冯泽走后又过了两日,果然来了一位姓胡的大夫,给韩氏看了诊说是心血不足之故,当下便开了个方子。冯若昭让何管事打发人拿了方去城里药铺抓药,回来以后嘱咐宝珠细细地熬了,每日晚间守着韩氏喝完,然后母女一起上床休息。
一连十数天下来,韩氏的病似乎略有些好转,晚间喝完了药便跟女儿说道:“这些天我觉着好些了,只晚间仍有些咳嗽,你和我一起睡,倒吵得你也睡不好,今晚你回自己房去睡罢。”
冯若昭倚在她怀里,撒娇笑道:“我喜欢挨着娘一起,就让我再陪一夜吧。再说,我自己床上的铺盖也还没收拾呢。”
韩氏无奈,只得道:“那好,今晚就一起。”
这一夜,冯若昭睡得十分安稳,竟然完全没听到韩氏咳嗽——直到她被人摇醒。
“三姑娘——三姑娘——”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摇晃着她的肩膀唤她,冯若昭费劲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何嫂的脸,满是焦急和担忧。
出什么事了?
她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坐起来便一阵恶心想吐,难道自己也生病了?再看身边,韩氏仍躺在那里酣睡不醒。
目光落在房间里,冯若昭不禁大吃一惊,满屋子狼藉一片,抽屉箱笼都被打开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她连忙去推韩氏,“娘——娘——”
何嫂和身旁的几个婆子都是一脸的无奈:“三姑娘,我们叫了半天了,奶奶就是不醒。”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何嫂回道:“早上潘大娘扫院子,看到你们院子门一直没开,里面又没动静,觉得奇怪便和我说了,所以我就过来瞧瞧,还是叫他们搭了梯子过来把院子门打开的。然后,我一进来就看到这屋子里遭贼了,你们却都还没醒。”
遭贼?昨晚上自己可一点都没有觉察到——难道是中了传说中的迷香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冯若昭把昏沉沉的脑袋埋进手掌里,哀怨地想着。
可是现在并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她咬咬牙,抬起头来,对何嫂说道:“何妈妈,麻烦你们去打点凉水来,应该用凉水洗把脸就会好些的。再帮我看看,丫头们都怎么样了?”
几个人分头去了。院子里其它的人果然也都睡得死死的,年纪大的被叫了起来,也如同冯若昭一般头晕沉沉的,年纪小的却是和韩氏一样叫也叫不醒,最后还是用帕子浸了凉水给她们敷脸,这才总算清醒过来。
秋水听说遭贼了,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收放冯若昭首饰的柜子,只看一眼心便凉了半截,柜门大敞,首饰盒子胡乱扔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都被洗劫一空。此外,箱子里但凡好一点的布料都没有了,那些珍贵的香料粉脂也碎的碎洒的洒。韩氏房里亦是如此,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冯若昭习惯性每晚放在枕头底下的金质怀表。
韩氏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听说夜间院里遭了贼,吓得脸色惨白,急慌慌地跟冯若昭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才来这么些日子,便有贼人上门,此处也太不宁静了,要不然,我和你仍回去,跟你祖母磕头认错,求她原谅……”
冯若昭原本就心情欠佳,听到这话愈发烦躁,“娘,这个回头再商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得要先报官,让官府的人来看过,赶紧地追查盗贼才是正经。”
韩氏想想有理,当下便叫何管事进来看了看院里情况,然后让他速去县衙报案。到了傍晚时分,何管事回来了,身后却并没有任何官府来人的影子。
未待冯若昭发问,韩氏已经一脸急切地开口:“官府怎么说,怎么没人跟你一起来?”
何管事立在门外,低着头躬身道:“请二奶奶恕罪,小人并没有去报官。”
“什么?”韩氏一听,又急又气,“这是为何?”
“小人走在路上,想着此事还是应该先禀府里知道才好。”何管事恭恭敬敬地说,“所以,小人没有去县衙,而是先去了城里府上。”
韩氏一愣,“然后呢?”
“然后见过太太,小人就回来了。”
冯若昭忍不住插话,“太太是怎么跟你说的?”
“太太说,二奶奶和三姑娘到庄子上住着的事,不宜让外人知晓,若是报官,多有不便。所以,这次还是不要报官了。太太还说——”
说到这里,何管事明显迟疑了一下。
听说谢夫人不让报官,冯若昭心都凉了,“还说什么?”
何管事的神色有些尴尬,“太太还说……让二奶奶和三姑娘以后在这里住着安分些,莫要太招摇,也就没事了。”
最后一句话让冯若昭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容易才勉强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何管事跑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接下来好几天,庄子上都笼罩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尤其是冯若昭,虽然面对韩氏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乐呵呵地爱说爱笑,但是独处时怔怔地发呆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
秋水看在眼里,不由得十分担忧,便对冯若昭道:“姑娘若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不如索性哭出来。这个样子,奴婢委实心里不好受。”说着,自己眼圈倒先红了。
冯若昭心中感动,拉着她手温声说:“你误会了,我坐在这里并非是因为心情不好,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想什么事呢?”秋水一脸迷惑地问。
“我在想……”冯若昭把目光移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鸟儿正扑闪着翅膀轻盈飞过,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飞回二十一世纪去啊。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女儿家可以按自己的心思活着,随时想出门就可以出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以像男人一样在外面做工挣钱,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养活自己,不用一定要嫁人。就算要嫁人,也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挑选,不用父母作主……”
“姑娘,姑娘,快醒醒——”秋水抓着她的手一通猛摇,“你可是在说梦话呢!”
冯若昭转过头,见秋水慌得脸都白了,忙笑着拍拍她手臂以示安慰,“对啊,我也知道,我这是在做白日梦呢。”
“姑娘这梦话也太大胆了些,”秋水忧心仲仲地说,“这种话若是传到老爷太太那里,可不得了。说句不当说的,姑娘是极聪明伶俐的,若是乖巧柔顺些,一定能得太太喜欢,你都吃了这么多苦头了,怎么还没悟出来呢?如今还在说这样的梦话,奴婢真是替姑娘忧心……唉……”
唉,怎么能指望一个土著小姑娘能理解自己,偏生她也是盼着自己好的——冯若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好姐姐,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些便是。”
秋水正想再好好劝一劝自家姑娘,突然荷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大少爷来了,还有……还有那个……”
“这丫头——”秋水嗔怪道:“看把你急得,跑来传个话,倒喘成这样。”
听说冯若晟来了,冯若昭顿时心情一片大好,便笑着向荷花道:“莫急,慢慢说,还有谁?”
“还有那个——广陵王!对,就是那个小王爷!”荷花说着,又傻笑起来,“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到我们这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