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周傲云给的箱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冯若昭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默默地看了一阵子。陈一鸣……刚才在冯添那里,她原本是想问问他的下落的, 但是最后却忍住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就当它真的是一场噩梦吧。
她把东西放回箱内, 身边丫头婆子虽多, 来来往往却都轻手蹑脚的, 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生怕惊忧了自家姑娘。所有人都感觉到她近来的变化,她的举止变得更加沉稳优雅, 气质更加冷静而难以捉摸。
“把这个收起来吧。”冯若昭盖上箱子,仿佛将自己心中所有的纠结和迷茫也一并收入其中。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站了起来说道:“铺纸, 我要画画。”
荷花连忙去拿纸, 杨柳找画画的颜料,冯若昭道:“不要什么颜色, 磨墨就好了。”
一时纸墨都齐备了,她拿了支紫霜毫开始写写画画起来,画了改,改了涂,涂了扔, 折腾了一大半天, 最后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放下笔, 摩挲了两下手掌, “好了。”
侍立在旁边的丫头们连忙捧上早已备好的水盆来让她净手,洗手后接过秋水递上来的茶, 冯若昭向她说道:“拿我画的这个图纸交给秦管事,让他去找个积年的老铜匠,帮我做这两样东西。”
秋水好奇,细瞧了两眼,不由得笑道:“奴婢瞧着,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大钳子和钳子的一半?”
冯若昭喝了口茶,“嗯,你说得没错。”因受韩氏怀孕的影响,她忽然想到应该要做两把产钳有备无患。因此,费了好一番功夫,画了双叶产钳和单叶产钳的图样出来。
前世她长年接触各种医疗器械,帮助难产的产妇分娩用的产钳可以说是在这个时空里制作起来最容易同时也是最实用的东西了。就是使用起来有些麻烦,得多加练习才好。虽然有一定的副作用,但也只是一定的机率问题,总的来说,好过眼睁睁地让产妇和胎儿活活地难产而死。
“就是模样奇怪了些,”秋水说,“姑娘是要做什么用的?”
“保平安用的。”冯若昭笑了笑,现在还不宜说什么防止难产这种犯忌讳的话,“尽快做出来,拿来我看,说不定不合用还得改改。”
秋水听话地去了,过了几天秦管事拿来做好的样件,冯若昭细细验看,又提了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此反复了两趟,才总算是做好了。接着便又加制了两套,做好后,冯若昭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细细地解释说明了产钳的作用和用法,打发人一并送去给萧先生,让她有机会可以在几个庄子上和附近的村里试用。
接下来,冯若昭又开始琢磨着做听诊器。因先帝驾崩,按制百日之内,京城各种娱乐宴饮婚嫁都是被禁止的,因此连端午节这样重大的节日也在无声无息中度过去了。却正好让她专心致志地窝在家里捣鼓各种让身边人看不懂的东西。一边捣鼓一边与萧先生书信往来,不知不觉地攒下了厚厚地几大摞信件。
夏天很快便过去了,原本说的是,疫病基本消除之时萧先生便会回来,如今却为了验证冯若昭的那些器械和办法,萧先生留在庄子上完全不想离开。
当冯若昭开始和萧先生探讨关于种牛痘的想法之后,眼看着天气渐渐地凉爽,疫情也终于宣告结束,得了冯老太太点头,她也跑去瞻淇庄上暂住。每日与萧先生一起反复实验不断探讨改进,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每每经过一些昔日旧地,却常常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心底跳出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一定很忙吧……还是他已经把自己忘了呢……想到这些问题,冯若昭觉得自己也应该再忙一点才好。
直到某一天,眼看着中秋节临近,冯老太太从城里打发人来接她回去过节,同时给冯若昭捎来了一个好消息,普庆寺终于买下来了。
原来,自灭佛之后,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许多原本香火鼎盛规模较小的寺庙,被官家全部拆除,将木料砖石用作他处。大量土地也或转卖或被收归官中。而普庆寺因为规模较大,且又靠近商埠码头喧闹之处,高门大户看不中,寻常商贾也买不起,就算有那买得起的,对于这种昔日的佛门之地心中不免有些敬畏。
因此普庆寺免遭拆除噩运,只是被贴上了官家的封条封存至今。然而,年长月久,不免僧房残漏,屋宇倒塌,毁损的佛像蒙尘结网,走进去满眼的萧索破败。
被突然带到了普庆寺里,周傲云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望向冯若昭微笑,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你想不想抱抱我?”
冯若昭知道,他一向不爱与他人有身上的亲密接触,现在允许自己抱抱他,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正说明他心情好到了极点,对自己十分感激。
她也笑了,“想,不过先存着吧,等我哪天斋戒沐浴焚香祝天……”
“调皮。”周傲云皱眉,十分难得地作了一个搞怪的表情,然后二人相视而笑。
“我有一个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冯若昭说,“这个地方近商埠码头,原是极好的做宣传用的地段,寺里地方大得很,我们把前面一部分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可以吸引香客们进来。然后,在后面拿出几个房间来给你做制造和陈列,包括我做的几样也可以一并陈列。那些东西如果真的能被人们应用推广起来的话,可是不小的功德。”
“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没什么意见。”周傲云在院子里信步走着,轻轻拍了拍一棵桂花树的树干,那树上已经结了不少细小的花朵出来,隐隐地透着幽香。
他带着几分感叹和满足地说道:“这棵树我以前给它浇过水,那时候它才约一点三五米的高度,现在都快两米啦。”
冯若昭笑了笑,“这些你都记得这么准确。”
“如果你想知道我浇完水之后那天晚上的斋饭吃的是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的。”周傲云说,“想忘都忘不了。”
“如果你的记忆力这么好的话,”冯若昭道,“我觉得,你可以慢慢地抽空把你在旧时空的那些知识写下来,编成书,不管现在有没有人能看得懂,我觉得迟早是有用处的。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找人来帮你一起记录整理。或者也许你可以试着收几个弟子什么的。”
周傲云想了想,“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等钱铺改钱庄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会开始专心做这些。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先把这里修复好?”
冯若昭和冯添已经决定,要将京城分号的生意扩大,做到与济南府总号差不多同等水平的程度。周傲云的作用不可或缺,估计有得忙一阵子了。
冯若昭道:“这些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安排人专门来做这个了,过几天等他们把设计好的方案交过来,我再跟你一起看看哪些需要调整改动的。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先记下来,回头一起讨论。”
“这些需要很多钱吧,”周傲云忽然说,神情变得有些扭怩起来,“前些时间,我卖出了一台六分仪,多少钱我还不太清楚,是他们谈的,好像有一百多两?不过我还没有做好交货……”
“嘘——”冯若昭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个。”
转眼到了中秋节,全家人齐聚尹国公府宴饮,纵然某些人互相有些疙瘩龌龊,这样的场合却是一片和谐。
冯老太太在坐,谢夫人身为儿媳,不得不带头起身敬酒。让众人未想到的是,她来到冯老太太面前,刚举起酒杯,还未开口说话,忽然身子一颤,随着杯子跌落,整个人瘫倒下来。
冯老太太年事虽高,反应却不慢,一把将她扶住,这才免于她直接摔倒在地。众人被唬了一跳,顿时都围了上来。更有胆小的如冯若晓,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冯老太太却是沉着不乱,喝道:“慌什么?!都走开,别挤在一起,让若昭过来看看。把那个哭的带走,吵得人心烦!”
冯老太太心里最是清楚,冯若昭多年跟着萧先生学习医术,总有个七七八八,至少比这一帮人凑在一起乱哄哄的还帮不上忙,要靠谱多了。
冯若昭凑近细看,只见谢夫人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一张脸涨得通红,牙关紧咬,鼻子呼吸却是响声如雷,看样子多半是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