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没有回答, 却问道:“这次北方疫病缺药也是你操办的,对吗?”
“是。”宇文赫毫不隐瞒。重生后的他充分利用了自己预知将要发生的这次疫病,在权力争斗中大获全胜。纵然明知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死去, 也再所不惜。
他原本是准备按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将冯若昭收入自己的掌控中的, 可是今天, 当她意外到来, 却又临时改变主意不肯见他时, 一直压抑在他心中的种种疑虑终于令他无法遏制自己的冲动。
有些事情他原本是打算一辈子烂在自己心里的,可是当见到她时,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 面对她似乎早已了然于心的询问,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欺骗她。甚至在那可笑的忌妒驱使下, 他还有些失态……这简直是——太荒唐了!他心想。
对面的冯若昭无力地闭上眼睛, 心中只觉得深重的悲凉。权力争夺从来都以鲜血为祭, 万千性命不过是上位者成功登顶前的牺牲。纵然这些自己三观无法接受,却是从古至今不变的现实法则。
“我不恨你, ”她睁开眼睛,直视宇文赫,“事情既已发生,恨你也无济于事,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请求你以后多为你的臣民做些好事吧, 尤其是那些底层的穷苦百姓。至于我——”
她轻柔而坚定地说, “我其实很简单,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宇文赫望着她, 目光中闪动一些复杂的情绪,似欣赏又似质疑, 似喜悦又似惆怅。良久,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冯若昭望着他,微微摇头,“韶鲤,曾经我以为那个人是你,真的,我真的这么以为过,可是现在……我不能接受,我喜欢的人是一个可以为了权力牺牲一切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宇文赫急切地反驳。
“我不知道,”冯若昭垂眸,掩去目中闪烁的泪光,“我觉得你是,或者说你正在变成那样的人。你牺牲了自己的良心,已经让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到现在你还在欺骗樊姑娘,让她对你抱有幻想和希望。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却不对她承担责任的话,只会毁了她的一生。”
“你这些所做所为,让我该怎么相信,这世上你独独对我一人真心?可以假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为了维护你自己的权力地位,而必须要牺牲我的话,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宇文赫凝视着她,作出了判断,“你不信我。”
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是的,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再信你。”
“那好——”宇文赫停顿了一下,似乎作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他沉声说道,“终将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信我。我会证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冯若昭沉默,然后轻声回答,“你需要证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的死并非全无意义。”
宇文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走出两步,他忽然却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温声提醒道:“最近雨雪频密,尽量别出门了,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
冯若昭却早已转过身去面朝佛像,既不回头也不说话,却有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宇文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转头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拉开殿门,冷风卷着雪花带着彻骨的寒意吹了进来,却吹不散他胸中的满腔热血。刚才与冯若昭的一席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他有一种很急切地想要做些事来证明自己的愿望。不为别的,只为向她,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他值得托付和信赖。
他走出殿外,吩咐门口的属下,“速速备马,我们马上回去。另外,急召所有内阁大臣入宫,一同商议赈济雪灾之策。”
秋水和一干丫头婆子在外面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殿门一打开,她们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见冯若昭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衣饰整齐,神色平静,一群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姑娘,你没事吧?”秋水问道。
“我没事,”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王爷就和我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秋水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笑道:“刚才王爷那个样子……进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冯若昭没有回应她,却慢慢的走到了殿门口,她望着宇文赫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若有所思。
“姑娘,天太冷了,我们也回家吧!”秋水试探着问。
“再等一等,”冯若昭道,“我想去看看傲云。”
周傲云正缩在屋里炕上,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却十分勉强地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支他自己烧制的炭笔在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他立即把纸张掀起来盖住,不想让人瞧见。
发现是冯若昭,他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微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又回来了?”
“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冯若昭回答,目光落在周傲云面前的纸上,不由得笑问道,“在写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本来——想给你写封信的,”周傲云把面前的那张纸揉成一团,然后一点点扯碎,“现在看来不用了。你来得正好,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冯若昭吃了一惊,“你要去哪儿?”
周傲云,“不知道。”
“你自己要去哪儿你不知道?!”冯若昭蹙眉,难以置信地问。
“我是真的不知道。”周傲云说,“是别人带我去一个秘密的地方。”
“别人?”冯若昭更加不愿意相信了,“什么人?”
周傲云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就是你今天见过的那个人。”
“睿王?!”
周傲云闭嘴不答,却眨巴了两下眼睛,算是默认了。
冯若昭狐疑地盯着他,“你说他安排你离开这里,去一个你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那好,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
周傲云嘴巴闭得紧紧地摇着头,“我不能说。”
“是他逼迫你的?!”冯若昭有些生气起来,“他是不是要胁你了,你告诉我——”
周傲云继续摇头,“不,是我自愿的。”
“真的?!”冯若昭表示怀疑。
可是周傲云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真的。”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冯若昭气愤地喊了起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行!我不同意!”
“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面对冯若昭的怒气,周傲云无动于衷地继续保持了淡定。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去哪里去干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冯若昭斩钉截铁的道,“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不仅仅只是朋友,你同时也是我的亲人!”
“可是我已经答应他要保密。”周傲云明显被感动了,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但仍然坚持着他一贯的原则。
“好,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问他。”冯若昭想了想说,她望着周傲云的眼睛,“可是你必须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跟我不辞而别,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好吧,只是你要尽快,没有几天了,冬至之后我就要离开。”周傲云说,“到时候你可以不同意,但是你未必能阻止。”
“知道了,我会尽快的。”冯若昭没好气的对他说,“现在我相信你是自愿的了,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想离开似的。”
“就算是吧——”周傲云及时地变换了话题,“你刚才说找我有事,是什么?”
“是这样,”冯若昭道,“最近天气很冷……”
“对,没错,”周傲云插话道,“现在是小冰河期,你知道会导致什么?”
冯若昭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事。追问道:“导致什么?”
“小冰河期意味着全球气温大幅下降,从而引发干旱,粮食就会大幅度减产,然后必定造成饥荒,而饥荒带来的必然是人口减少和社会动荡……”
“那该怎么办?”冯若昭担忧起来。
“昨天我已经跟睿王谈过这个了,只能是想办法增加粮食产量,同时缩小贫富差距,维持社会稳定,没有更好的办法。简单点说,就是多多地种土豆、红薯和玉米这些高抗旱的农作物,同时让老百姓都能填饱肚子。”
“好吧,”冯若昭回过神来,“这些似乎不是我能力范围的事。”
“你接着说你要说的事吧。”周傲云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想着,借普庆寺这个地方做些慈善。比如发放一些粮食旧衣服什么的,如果有无家可归的。或者是遭了灾房屋损坏的。咱们这里还有不少的空的房间,可以拿出来作为临时的居所。”
以前在济南,逢着灾年荒年什么的,冯老太太也常常会救济穷人。周傲云倒也不以为稀奇。听了冯若昭的话,他说道:“虽然于大局上不能起什么作用,但小处上还是有益的。我无所谓,反正过些天我就走了,这里的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自己做主。只要别乱动我的东西就好了。
”那肯定,这个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会让人小心注意的。”冯若昭说,“寺里人手只怕不足,我还会叫人来帮忙的。”
“你看着安排吧。”周傲云说,“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开始工作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好吧,”冯若昭无奈地站起身,“我不妨碍你了。”她准备离开,却又转回身,“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跟睿王说过关于我的一些特别的事,或者他有没有问过你……”
“他有问,可是我没有答。”周傲云用责备的眼神望着冯若昭,“我和你之间是签过协议的,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