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言花果山中众人饮宴,只说那白虎岭中,玄奘赶走了悟空之后,却不前行,翻身下马坐到了溪涧边,久久不语。悟能和悟净静静的侍奉在一旁,知道玄奘心情不好,都不敢说话。忽然,悟能目光落在了那妖魔尸身上,猛然发现那尸身竟然缩小了许多,好奇之下,走上前去,就见除了那一身衣服之外,那妖魔整个化成了一具白骨!“师傅,师傅你快看!”悟能赶忙招呼,玄奘闻言,走了过来,大惊道:“何以至此?”“师傅,这厮定是个妖魔!被师兄打杀之后,化作原形了!您错怪师兄了!”悟净在一旁说到,玄奘冷哼一声,道:“悟能,你不要用这障眼法糊弄为师。为师知道你不舍得悟空离去,却也不该虚言哄骗与我。走了!”玄奘说完,翻身上马,寻路而去。悟能和悟净见玄奘这般铁石心肠,也是无奈,悟净去跳了担子,悟能挥舞着钉耙在前面开路。
玄奘师徒离去之后,就见两个身影出现在那具尸骨旁边,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伸手撩开了尸骨上的衣物,就见这具白骨的脊柱上刻着四个篆字“白骨夫人”,这四个字自有玄奥,此刻竟然是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周围的天地戾气,若是假以时日,这妖魔还能复生。“娘子,你这根骨头倒是被人炼制了一番,颇有神妙啊!”那男子嘿嘿一笑,伸手把那根脊柱拿了起来,伸手轻轻一抹,白骨夫人四个字被轻松抹去,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吼叫声响起,那一具尸骨顿时化成了漫天尘土。那女子伸手接过了那根脊椎骨,淡淡一笑:“天尊不让我们去探查此事的背景,我们也就不要问了。这根骨头正好送给寒冥妹子练点小玩意,只是可惜我们化成人身,难以与此骨兼容,不然倒是可以化近体内。”“好了,咱们走吧。”那男子淡淡一笑,伸手拉着女子脚踏祥云,飞升而去。
却说玄奘师徒一路西进,过了白虎岭,忽见一带林丘,真个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玄奘吩咐道:“徒弟呀,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却又松林丛簇,树木森罗,切须仔细,恐有妖邪妖兽。”悟能嘿嘿一笑,道:“师傅,不必担心,看俺老猪手段。”说完话,抖擞精神,叫悟净拉住了马,他在前面使钉钯开路,一路上披荆斩棘,领玄奘径入松林之内。正行处,玄奘又兜住马道:“八戒,我这走了一日,腹中饥饿,你看看能去哪里寻些斋饭给我吃?”悟能笑道:“师父请下马,在此等老猎去寻。沙僧,你在此保护着师傅。”“二师兄放心。”悟净笑道,卸下了担子,服侍着玄奘坐了下来。悟能拿了钵盂,扛着钉耙就去寻找斋饭去了。
悟能出了松林,往西行走了十余里,却不曾撞着一个人家,这附近真是个狼虎无人烟的去处。悟能走了半天,心内沉吟道:“当初那猴子在时,那玄奘要的就有,今日轮到我的身上,诚所谓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子方晓父娘恩,公道没去化处。我若就回去,对老和尚说没处化斋,倒是不好,须是再多待个时辰,再显得老猪不如那猴子,让那老和尚念着那猴子好,把他招回来。也罢,也罢,且往这草丛里睡睡。”念想着,悟能真个就一头拱在草里睡下,这一下倒是睡得香甜。
悟能这边倒是睡得舒心,玄奘在那林间等着,饿的是耳热眼跳,身心不安,对悟净道:“悟能去化斋,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悟净笑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师兄肚量大,许是他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还管你?只等他吃饱了才回来呢!”玄奘听悟净也在打趣,笑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里贪着吃斋,我们哪里会他?好了,天色晚了,此间不是个住处,须要寻个下处方好,你去找找他吧。”悟净道:“师傅,我须得在此护着你啊,我若是走了,你出了差错,我可怎么办?”玄奘笑道:“无妨无妨,你自去吧,找到八戒,不管有斋没斋,只是寻下处要紧。”悟净也无法,绰了宝杖,径出松林来找悟能。
却说玄奘独坐林中,一是悟空离去,心中抑郁,二是腹中饥饿,十分的烦闷,只得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先将行李攒在一处,又将马拴在树上,取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锡杖,整一整缁衣,徐步幽林,权为散闷。玄奘这一路行走,看遍了野草山花,听不得归巢鸟噪。原来那林子内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处,只因他情思紊乱,却走错了。他一来也是要散散闷。二来也是要寻两个弟子。却不知道,悟能和悟净都是往正西而去,玄奘在林中转了一会,却是走差了路,直往向南边去了。等到他出得松林,忽感觉前方金光闪烁,彩气腾腾,抬起头仔细看处,原来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玄奘见了佛塔,心中亲切,笑道:“我那两个弟子却没缘法,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黄金宝塔?怎么就不曾走那条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这行李、白马,料此处无人行走,却也无事。那里若有方便处,待徒弟们来,一同借歇。”打定了主意,玄奘直往那佛塔而去。
这正是玄奘的灾劫到了,竟错把魔窟当祥地。你看他拽开步,竟至塔边,但见那: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天高。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明油灯。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胜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玄奘来到塔门之下,却见不曾有门扉,只有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咦,这倒是古怪,难道此地的佛塔就是此等摸样?”虽然奇怪,但也不曾细想,他破步入门,揭起来,往里就进,猛抬头,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样: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悬崖榾柮枒槎。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风凛凛,大家吆喝叫一声爷。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着下眼游遍天涯。荒林喧鸟雀,深莽宿龙蛇。仙子种田生白玉,道人伏火养丹砂。小小洞门,虽到不得那阿鼻地狱;楞楞妖怪,却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这一下所惊非小,玄奘吓得直直后退,却不想一下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下可是把玄奘吓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分,脸色煞白,转身就跑。这一声闷响之后,只见那躺着的妖魔,猛地睁开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就见一抹袈裟闪过,吩咐道:“小的们,赶紧去看看。”“遵命!”有小妖用命窜了出去,就见玄奘正夺路狂奔,斗笠都落了地,露出一个大光头,十分光亮。那小妖回转,复命道:“禀大王,是一个大和尚!团头大面,两耳垂肩,嫩刮刮的一身肉,细娇娇的一张皮:且是好个和尚!”妖王闻言,哈哈大笑,翻身坐起,柱刀道:“这叫做个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你众小的们,疾忙赶上去,与我拿将来,我这里重重有赏!”那些小妖,倒是忠心耿耿,闻听此言,一窝蜂齐齐拥上。玄奘闻听身后鬼哭神嚎,吓得浑身一颤,撒腿狂奔,虽则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终是心惊胆颤,腿软脚麻,况且是山路崎岖,林深日暮,步儿哪里跑得快,被那群小妖按住了,众小妖,抬这玄奘,放在那竹帘儿外,欢欢喜喜,报声道:“大王,拿得和尚进来了。”那妖王哈哈大笑,他也看了过去,只见那玄奘头直上,貌堂堂,果然好一个和尚。
“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兴许就是那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东土和尚。且看我吓他一吓!”心念及此,只见他陡然间红须倒竖,血发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声道:“带那和尚进来!”众妖们响响的答应了一声:“是!”就把玄奘扔到了妖王脚下。玄奘虽是惊恐,却也只得爬起身来,双手合着,与他见个礼。老妖魔问道:“你是哪里和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快快说明!”玄奘不敢欺瞒,老老实实道:“我本是秦朝僧人,奉大秦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访求经偈,经过贵山,特来塔下谒圣,不期惊动威严,望乞恕罪。待往西方取得经回东土,永注高名也。”那妖闻言,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是你,果然是你。本大王正是要拿你来吃,却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甚好!不然,却不错放过了?你该是我口里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脱!”玄奘闻此言,吓得浑身瘫软,那妖魔吩咐小妖:“把那和尚拿去绑了!”那些小妖一拥上前,把个长老绳缠索绑,缚在那定魂桩上。
那妖王站起身来,持刀来到玄奘面前,刀尖顶在玄奘胸口,问道:“和尚,你一行有几个?终不然一人敢上西天?”玄奘只觉刀尖散发出一股冰凉的寒气,几乎要将他浑身冻成寒冰,不敢说谎,老实答道:“大王,我有两个徒弟,叫做猪悟能、沙悟净,都出松林化斋去了。还有一担行李,一匹白马,都在松林里放着。”那妖王哈哈大笑,道:“又是造化了!两个徒弟,连你三个,连马四个,彀吃一顿了!”有那小妖表忠心道:“我们去捉他来。”妖王笑道:“不要出去,把前门关了。他两个化斋来,一定寻师父吃,寻不着,一定寻着我门上。常言道,上门的买卖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众小妖把前门闭了,把那玄奘绑在柱子上,只等他徒弟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