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
数百红衣军将士,像一只只采蜜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的一座座搭建得乱七八糟的营帐之内钻进钻出。
燥热的夜风之中,渐渐多出了丝丝缕缕血腥气……
不多时,五位营长在辕门下碰头,互相对了了一下战果。
“左边的清理完了。”
“右边的也清理完了。”
“前边的清理了一大半。”
“后边的清理了一小半……”
“那就只剩下中军将校营房附近的那些敌军没有清理了。”
“高低也是将校,怎么着都有几把刷子,不好靠近,怕打草惊蛇……”
“不打紧,几百兵马,晾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清理了这一批溃兵,稍后咱们夺取玄武门的压力可就小多了!”
“吴副团长来了!”
几名营长同时噤声,站成一排立正挺胸抬头。
吴广按剑匆匆而来,逼人的血腥气,隔着丈余远就冲得五位营长的心下一凛。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吴广走到五人前方站定,目光凛冽似刀的在五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儿,低声喝道:“各自的行军路线、作战任务、作战次序,都清楚了吗?”
五人齐齐点头。
“很好!”
吴广重重一点头,挥手道:“出发!”
五人神色肃穆的一抱拳,转身散去,各自找自己的部队去了。
吴广按着剑站在空荡荡的辕门下,定定的望着春秋宫方向。
“吴老大。”
陈季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笑容满面的向吴广招手。
吴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咱一听‘陈季’这名儿,就知道肯定是你小子!”
他是在陈胜起势之前进的陈家,那时候的陈家还是行商陈家,自然也该按照行商陈家的规矩,从三代“吴”姓人中排名。
很幸运的是,陈家三代中仅有的两个吴姓男丁都还在穿开裆裤,吴广就当仁不让的做了三代中的“吴老大”。
陈季酸溜溜的“啧”了一声:“是比不得你啊,这都少校副团了,这回回去,怎么着也能弄个上校正团当当了吧?”
“不好说!”
当着自家人,吴广自然也就不说两家话:“战情紧如火,原定的去稷下学宫深造之期顺延了,这个副团都还是刀叔为了此行统兵名正言顺,破例提的……”
这道这儿,他也份外的无奈,当初若不是他三心二意,中途转去千机楼,而今二军的六位师长,必有他一席。
当然,这或许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若不是他既有统兵作战的履历、又有千机楼主理一方的经验,这次领军混入洛邑的大桃子,也轮不到他手里。
陈季眼珠子一转,抱着手臂“嘿嘿”的低笑道:“咱倒是有个办法,保管你回去一步登天上师长!”
“呵呵!”
吴广皮笑肉不笑的一语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说的法子,是搞春秋宫吧?”
陈季一拍掌:“这不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吴广微微皱眉:“你这是急的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还怕大王忘了你不成?”
“咱倒是不担忧大王忘了咱啊!”
陈季老老实实的低声道:“咱是担心自个儿不争气啊,特战局那一套咱玩不转,领兵作战咱又不出彩,难得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要再不逮住机会多捞点战功,日后就是大王想提拔咱,咱也站不住脚啊,总不能让大王为了咱这点小事儿破例不是?”
“不错!”
吴广松开了眉头,颔首道:“难得你能开窍……弟兄们当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陈季嗤笑了一声:“你吃饱了撑的操这心干啥?一个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还敢不痛快?大王给他们的那些机会,都喂狗吃了?就是喂了狗,那狗都还知道冲主人家摇尾巴呢,他们还不痛快?咱老六虽然不争气,但咱老六知好儿,大王给咱弟兄操的那些心,咱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平心而论,若是咱发达了,遇上这么些白眼狼本家弟兄,咱早就不搭理他们了,可大王从始至终都没跟弟兄们黑过脸儿、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还在不断给机会……就冲这一点儿,咱老六就是混到给人端屎端尿为生,他也是咱这辈子的大兄!”
吴广沉吟了几息,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些话,你也跟弟兄们说说,咱终究是半道儿进的咱家门儿,有些话,你好说、咱不好说。”
陈季不忿的道:“管他们去死,要连这点人事儿都还需要旁人来提点,活该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吴广叹了一口:“话是这么说,但终归这些不懂事的弟兄,伤得是大王的心啊……”
陈季不耐烦的道:“那就挨家挨户找叔伯们聊聊去,自家教出来的玩意儿自个儿去头疼,咱不信他们不明事理,走了半辈子货的叔伯们还能不明事理,反正咱是没有大王那份胸襟,操不了这份儿闲心,真要让咱出主意,那就一人给一份儿吃不饱饿不死的活儿,打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想回长宁坊了,省得看着碍眼!”
吴广也是能苦笑着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行了,家里的事儿回家后再说,先说正事儿……说说你的想法!”
陈季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梗起了脖子:“春秋宫肯定是要搞的,就算是咱们不搞,等到我主力军入城之后,也一定会搞,不然这洛邑咱爷们不就白来了吗?战死的弟兄们,不也都白死了?”
吴广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陈季继续说道:“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搞春秋宫这事儿,不能落到大王头上,咱大王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汉子,决计不能教这盆脏水污了身子,所以咱估摸着,李将军和刀叔之中,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揽了这盆子脏水……”
吴广沉吟着摇了摇头,补充道:“依咱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可不会将这点脏水放在眼里!”
“大王放不放在眼里,那是大王的事!”
陈季面色肃然,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恶狼般的阴狠,“不让这盆子脏水落在大王身上,这才是咱们做部曲、做手足兄弟的本分!”
“咱就觉着吧,即便是李将军或刀叔出面来揽这盆子脏水,痕迹也还是太明显了些,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他们是大王的部将?”
“他们做的,不就等于是大王做的么?”
“以大王的脾性,后边肯定还会站出来,替他们扛了这千古骂名……那可不就全瞎了?”
吴广点了点头,认可的说道:“是这个理儿!”
陈季:“是以啊,咱得让这盆子脏水,变成一笔烂账!”
他嘬着牙花子,低低的笑道:“只要没人掰扯得清楚,就没人能将这笔烂账划拉到大王的头上!”
吴广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陈季偏过头,望向春秋谷的方向:“入城后,咱偷偷摸摸的去看过一眼那春秋宫,宫闱下方虽都是土石为基,但上方的楼宇宫阁,却都是木质……这天干物燥的,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罢?”
吴广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陈老六,突然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地道的陈家人……
他沉默了许久。
直到周围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才瓮声瓮气的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这盆子脏水,你可不一定能扛得动!”
他年虽不长,但毕竟曾只身北上冀州,开辟千机楼冀州据点,阅历与眼界,都比寻常人更宽广。
陈季瞅了他一眼,“嘿嘿”的笑道:“你都少校副团了,总不能还来抢咱建功立业的机会吧?”
“我要指挥夺城战,去不了春秋宫!”
吴广面不改色:“但你自己可一定想清楚了,这事儿做了,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是如何一个回不了头法儿,但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事儿很大!
捅破天那么大!
“咱等了两年!”
陈季轻描淡写的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咱想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那群白眼狼,机会可以是大王给的,也可以是自己争取的!”
吴广沉默了几息,回头低声大喝道:“二营长!”
一声低喝从黑暗中传来:“标下在!”
不多时,一名顶盔掼甲的汉子便按着八面战剑,快步出现在吴广与陈季的面前。
吴广看着二营长一指陈季:“带着你那一营人马,跟着他走,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你的作战任务,我会调整!”
二营长疑惑的看了一眼陈季,本能的抱拳领命:“唯!”
吴广回过头,拍了拍陈季的肩头,低声道:“保重,大兄还在等你回家!”
陈季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要是回不去,你就代咱告诉大兄一声,往后不用等咱吃饭了!”
吴广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按着佩剑大步流星走入黑暗里,再没回头。
低沉的杂乱脚步声,蜂拥而出。
陈季看着面前的自家营长,讪笑着搓着手:“营长,您喜欢玩火吗?”